他们都说朕是暴君(49)
游彦养了这兔子已久,自开春后整日带它到御花园来,知道它对这里已经逐渐熟悉,索性将它放到地上,由着它去玩,自己拾起一边的钓竿,开始今日的垂钓。
他这钓竿准备已久,钓钩上挂着内侍专门准备的饵料,却始终不见有锦鲤咬钩。不过游彦也不在意,撑着下颌看着池水中游来游去的锦鲤,也不觉发闷。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游彦侧了侧耳,觉得有些好奇。毕竟这御花园自从休整以来,就再无其他访客,蔺策有心让这里成为由着游彦折腾的地方,其他人自然不敢来打扰,却不成想今日居然来了人,听声音还不止一位。
游彦倒是不怎么在意,他向后靠了靠后脑枕着自己的手掌,开始思索自己到底应该怎么钓鱼才能成功,忽而听见有低呼声:“咦,公主,这里居然有一只兔子,奴婢去抓了来给您玩。”
游彦本不想跟这些人照面,但听见事关自己的兔子,还是站了起来,绕过树干,朝着正被几个宫女簇拥在其中的乐昌公主躬了躬身:“微臣参见殿下。”
不管是乐昌公主还是其宫女都没想到这御花园之中还有旁人在,尤其她的宫女看见这人还是个男人不由大惊,刚要开口,就被按住了手臂,蔺秀朝着游彦点了点头:“本宫不知游将军在这儿,扰了你的兴致,还望见谅。”
游彦笑了起来,走到蔺秀面前:“这里本就是御花园,又何来扰不扰的,只不过……”游彦伸手指了指已经落入宫女手中的灰兔,“这个是微臣所养。”
蔺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朝着自己的宫女道:“还不物归原主?”
那宫女已经知道了此人的身份,知道不可怠慢,急忙将手里的兔子递给游彦,那兔子经了几个人的手,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此刻回到游彦手里,总算放下心来,轻车熟路地就钻进了游彦的怀里,只露出一对长耳朵在外面,时不时的抖动几下。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都忍不住落到这兔子上,游彦自己也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兔耳,朝着蔺秀笑道:“它胆子小的很,让公主见笑了。”
蔺秀弯了眼角:“宫中少见这么鲜活的小东西,倒是有趣。”
游彦看了看她那双包含着笑意跟蔺策有一点相似的眼,想了想,将藏在怀里的灰兔又拎了出来:“反正我今日无事可做,在这里晒晒太阳,公主要是喜欢,就先将它拿去玩,待会我回去再带它走就是了。”
蔺秀确实觉得那灰兔新奇,这日也心情好,索性与游彦一并在池边的凉亭里坐了下来,她的宫女还专门为二人奉了茶。
蔺秀怀里抱着那只灰兔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它的耳朵,漫步目的地环视整个御花园,良久之后,才感叹道:“这花园现在倒是换了副样子,不再像当日那般死气沉沉了。”
游彦喝了口茶:“这皇城之中确实少了几分生机,现在看起来确实顺眼的多了。”
蔺秀目光转到游彦脸上,轻叹道:“皇城之中缺少生机的又何止这些花草,这里的人又未尝不是如此?人人都羡慕我们锦衣华食,却不知除了这些,世人所有的东西,我们都没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恩爱,到了这皇城之中,都成了可笑之事。”说着,她微微闭了闭眼,“这皇城曾经如何的热闹,到现在却也只剩下我跟皇兄。如若不是最后皇兄继位,可能连我也不能坐在这里。”
蔺秀伸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格外的羡慕游将军你。”
游彦抬眼看她:“我?公主羡慕我什么?”
“肆意自在,随心妄为。”蔺秀道,“你从来不在意那些世人所在意所担忧的事情,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会为俗务所束缚。”
“能束缚自己的,只有自己而已。”游彦道,“公主虽然出身这皇城,但,不在意门第家世,只为真心,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让自己被束缚。”他说着话,伸手给蔺秀倒了杯茶,“西南的事想必公主也收到消息了,邬晟在零陵城一战凭借万夫难挡之勇,连斩敌数将,威震西南,负责总理西南事宜的益州总管郭准亲自上书圣上,为邬晟请功,待西南战事终了,公主所等所求,大概也能得偿所愿。”
提及邬晟,于蔺秀自然是小女儿心事,她嘴角上扬,两颊微微发红:“西南现如今战事正紧,我们已许久未通书信,我不急着他立即就立下什么旷世功勋,只希望,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他能够安然无恙的归来,那就心满意足。”
游彦目光闪烁,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公主放心吧,知道都城之中有心爱之人在惦念,即使再艰难,他也不舍得让你失望和难过。”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游彦先前与蔺秀有过接触,都是在一些十分必要的场合之上, 又或者是有蔺策在场, 像今日这般坐在一起品茶聊天却还是头一次, 因着先前对蔺秀的印象不错,游彦倒也不觉为难,蔺秀却有些心不在焉, 尤其在提及到西南战事之后的表现更加的明显,不自觉地就噤了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里的兔子, 思绪显然不在眼前。
游彦也不戳破, 自顾品着茶, 赏着美景,偶尔侧过头看一眼蔺秀的小女儿态, 倒也觉得有趣。他从未有过像蔺秀这种时候,眼底里满是对一个人的惦念与担忧。大概从西南起战事开始, 她就没有再安心过, 全部的心思都跟着去往了千里之外的西南腹地, 心心念念地都是那个人, 盼着他能够平安,希望他能早日归来。
游彦对待感情素来直接且坦然,若是想见蔺策,便立刻去见, 若是一时不得见面, 他也不会因此失落, 他有许多的爱好,总会找到合适的事情来打发时间,像蔺秀此刻这般因为思念一个人而失神到忘了地点与场合的感觉他更是从未体会过,此刻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倒觉得有些新奇。
他与蔺策分开最久的时间应该就是隆和元年,他率领三万大军赶赴西北,隔着千山万水,半足足有大半年的时间不得见面。只是现在他回忆起来,想起的却只有血雨腥风,匝地烟尘,根本没有这些小儿女的思绪,现在看来还觉得有点可惜。
只是当年他在西北,战事急迫,三军将士的性命系于一身,他根本无暇分神,他牢记千里之外有个人在等自己归来,却根本没时间去想那人在都城之中过的好不好。只有偶尔从凶险的战场之上捡回一条性命,三军收拾战场的时候,才难得空闲,或许是因为在生死边缘滚过,游彦在那种时候总会格外的想念远在都城的那个人,在感情上游彦从不掩饰,既然思念,他就要告知那人,全然不顾自己还满身狼狈,立刻提笔匆匆写下几个字,夹在战报之中,一并送往都城。
现在想想,倒是不知道远在都城的蔺策收到那些沾染着血污的寥寥数语之时,又会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蔺策对待感情时总会格外克制,尤其在游彦面前更不愿示弱,加上游彦从西北回来之时伤痕累累,被勒令在床休养了一月之久,自己在西北经历的种种,身上的每一道疤的来源都被蔺策盘问清楚,反倒是蔺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朝中局势稳定,大权回落,游彦也就忘了问问那人,那大半年的时间,他一个人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中,又是如何度过的?
这么想着,游彦倒是突然有些想见到蔺策,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了一眼还在出神的蔺秀,微微笑了笑:“殿下,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了。”
蔺秀被拉回了思绪,对上游彦的眼发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手中的灰兔子上,才慌忙道:“是本宫失态了,将军勿怪。”说着将灰兔递给游彦,微微倾身。
游彦把灰兔重新抱在怀里,笑着摇头:“惦念自己的心上人又算得上什么失态?”说完朝着蔺秀点了点头,转身朝着长乐宫走去,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所惦念,脚步也稍显急迫,很快就消失于蔺秀的视线中。
蔺秀眨了眨眼,慢慢地收回视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女:“走吧,回宫。”
“是,殿下。”
游彦回到长乐宫时,一切与他离开前没有什么区别,蔺策依旧坐在书案前处理朝务,高庸小心地在一旁伺候着,时不时地研墨续茶,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言语。
游彦放轻了脚步走进,朝着抬起头的高庸眨了眨眼,将灰兔子递到他手里,摆手让他出去,自己绕到了蔺策的身后,越过他的肩头朝书案上看了一眼,突然整个人扑了上去,环住蔺策的脖子,大半个人都伏在蔺策的背上,连带两个人都忍不住晃了晃。
蔺策握笔的手顿了一下,用另一只手扶住游彦的手臂,笑意登时浮现在脸上:“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往日不都是午膳的时候我派人去请才肯回来?”
“因为我想见你了呀,”蔺策与他贴了贴脸,“倒是你,我出门的时候你在批奏章,回来的时候也在批奏章,这也有一个时辰了,就不能稍微歇息一会?”说着顺势伸出手,握住蔺策握笔的那只手,让他将笔放下,“好了,现在匀出小半个时辰给我,陪我说说话,如何?”
蔺策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身体,将人整个背了起来,一直走到软塌前才将人放下,自己挨着游彦坐了下来:“好,现在开始半个时辰我都属于你,你想说什么?”
游彦伸了伸胳膊,枕到蔺策腿上,仰着头看着蔺策的眼睛:“我们来聊聊往事吧?比如,我去西北的那段日子,我记得那时候夹在战报里寄了不少信给你,你可还收着?”
西北……这两个字对蔺策来说,远没有游彦那么轻松,游彦生性豁达,又是被惦念与担忧的那个,所以提起那时候他能够云淡风轻,可是蔺策每次想起那时候,都能清楚的记得游彦身上遍布的伤痕,每当这时候,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就会梗在心头,所以他从来没与游彦提起那时候,却不知今日游彦为何会想起。
但他总是没法拒绝游彦的话的,他伸手轻轻地摸了摸游彦的脸:“都还收着,一共十一封,一封不少,你要看吗?”
游彦翻身坐了起来,一双眼格外明亮:“要看,时间太久了,我都记不清那时候都胡乱写了些什么给你。”
蔺策看了他一会,起身来到书案前,从那里找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锦盒,缓缓地打开,露出里面十一封书信。
其实说是书信,更像是一张字条。战事紧急,游彦根本来不及多表达些什么,幸好他也并不想抒发什么,所有关于战事的内容都在战报之中,那些署着当今圣上名讳的字条上只有最直接,未经任何掩饰的想念。
蔺策将那锦盒交给游彦,自己默不作声地挨着他坐下,看着他一封一封地打开那些书信,视线扫过上面的字迹,唇畔始终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