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何时来娶我(3)
他十四岁时在王宫宴席上见过戚家小公爷,当时的小公爷十九岁,过完年就要去边疆替父守边关,因此众人聊天的话题多少都牵扯到国公府,杜慈也就多看了那人几眼。
只大五岁而已,那人却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浑身充满了沉稳寡言的气场,脸色冰冷,黑发随意扎起来,黑衣红金纹腰带,身材挺拔,英俊非常。
宴席上还有人不时找他切磋武艺,众人也是看个乐子,他舞刀弄枪,无一兵器不通,几乎战无不胜。
杜慈当时满眼就只有那少年黑发飞扬,两把双刀舞得虎虎生风的模样,惊得筷子都掉在地上也没发觉。
当日戚南柯战无不胜,宴席里的众人从喝彩到慢慢没了声音,气氛开始尴尬,小小年纪的杜慈不懂这些,还笑着拍手,只觉得这小公爷实在厉害,令人敬佩。
最后还是国公夫人,仁寿郡主出面才缓和了气氛,将戚南柯换下了场,后来便传出了皇帝在书房大怒,罚跪了几个皇子和旁支的消息,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杜慈想:他的小公爷气质沉稳,当年的少年英姿飞扬,皮肤白皙,长手长脚,黑发在月下如缎面般光滑柔顺,令人很想摸一摸。无论如何是不会变成这么个阴鸷冰冷还蓄着胡渣的糙汉模样的。
戚南柯听他说不去永歌,终于放了手,但一双眼睛却还死死盯着他。
杜慈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对方什么毛病,扛着包袱便要找人:“豆丁!豆……”
话音未落,就听前方响起张狂笑声,从驿站前头转过来几个骑马的人。这些人穿着粗布衣裳,头发束起,戴有半截面罩,扛着刀剑——一看便是山匪一类。
杜慈顿时皱眉,因为他看到了豆丁,豆丁和几个小孩儿、女人一起,被捆在了一处拖在马后。
“孩子——”
“娘!娘!呜哇哇哇——”
“娘我怕!”
“儿!我的儿啊!”
掌柜的一脸黑土,提着水桶喊道:“几位大爷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孩子!”
那跑堂小二已经吓得尿了,瘫坐在地爬不起来。
为首的高头大马上,一男人扛着九环刀,耳朵上挂着银色的大环,拿布巾半遮了面容,恶声恶气道:“所有人把金银首饰都交出来!否则这些女人孩子一个都活不了!”
豆丁忍着没哭,却也是吓得不行,一双眼睛在人群里转来转去,一眼和杜慈对上了,忙隐忍着轻轻摇头,口型示意“王爷,快跑”。
戚南柯眯了眯眼,就见杜慈气得咬牙切齿,他向来被宠惯了,哪里受过这种气?一时激愤便要冲出人群,被戚南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莫挨老子!”杜慈杏眼一瞪,张口骂道。
戚南柯并不作声,轻描淡写看他一眼,仿佛在看某种呲牙咧嘴但毫无威胁的小动物,那副神情直教杜慈想狠狠揍他一拳。戚南柯转头又看了徐副将一眼,几人战场上配合默契,哪里需要多话?只一个眼神,徐副将便暗暗点头,缩进人群,绕去了另一头。
周副将也朝相反方向而去,杜慈狐疑地看了几眼,强行耐下性子,小声道:“你有办法?”
戚南柯并不理他。
杜慈想起这一路就未听过他说话,摸了摸下巴:“我晓得老,你是个哑巴!”
戚南柯全神贯注看着前面的山匪,并未注意杜慈在说什么。
这里已经靠近“群阳城”,是临近王城最大的城池,这附近有如此嚣张山匪实在说不过去。唯一的理由,不过是山匪同官府勾结,互相分得利益,看这掌柜的反应,估计也不是第一次遇袭了。
驿站常有官方信使往来,山匪若是在偏僻山脚打劫小店倒有可能,却断不会在官道驿站上下手,不提别的这也算是打了官府的脸面。
真是一群混账东西,尸位素餐,连天子的颜面也不顾了!戚南柯眼底闪过寒光,杀气外露,周围的气温仿佛一下低了不少。
戚南柯拉着杜慈往后站了站,给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杜慈急得看他:“你到底要做啥子,你,你给我个提示嘛!”
戚南柯不理他,心里默默算着时间,很快驿站前方传来惨叫,负责守门的人尽数被斩了脑袋,血溅当场,马匹惊慌奔逃,嘶鸣声引得其他马匹也慌乱起来,一时人仰马翻。
杜慈睁大了眼睛,就见戚南柯赤手空拳冲出人群,高大的身躯竟似鹞子般轻盈掠过众人头顶,将为首的男人一把从嘶鸣乱踢的马上掀了下去。
“好!”杜慈忍不住拽紧拳头高喊一声。
听得杜慈的声音,戚南柯骑跨在那马上,转头看了一眼,火光下四目相对,那双灰色的眼里竟像是透出了一点笑意。
杜慈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男人已经勒起马缰,很快将马匹安抚下来。他手里竟不知何时已夺得山匪的那柄大刀,手起刀落将捆在马后的绳索砍断。
杜慈忙冲了出去:“豆丁!”
“王……公子!”豆丁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哭起来,他不过十五的年纪,还是奶娃娃的时候便跟着杜慈了,跟着小王爷怎会受这种惊吓和委屈?登时就憋不住了。
杜慈忙扶住他,又赶着其他人走:“快,快离开!”
他拉着个小孩儿往前跑,冲出前院却撞上了躲在门后吓破了胆的山匪小贼,那人一看一个年轻公子还带着孩子,登时不管不顾抬刀砍了过去,同时还伸手去拽杜慈的包袱。
杜慈虽害怕,但王爷的威风却在,心里满满都是怒火。见这人居然冲撞上来,立刻推开小孩儿和豆丁,抬脚就要去踹,嘴里骂道:“啥子狗东西都敢往本王头上爬!找死!”
说罢一脚还没踹到,领口却被人一扯,他平白往后飘移了两寸,身上刷拉溅了鲜血,那小贼的脑袋已经咕噜噜滚到脚下,身躯抽搐着倒了下去。
杜慈:“……”
杜慈抬头,戚南柯在马上提鸡仔似地提着他,右手轻轻一挥,九环刀上的血珠滚落而下,露出程亮的刀锋。
杜慈嘴角抽搐,然后一歪头吐了起来。
将军何时来娶我
05.岂有此理
山匪死得死逃得逃,那被掼下马摔晕了的头领还在口吐白沫,一时半会儿像是醒不过来。驿站烧了大半,客人们只得三两聚在一起取暖,窝在马房的背风处将就过一夜。
“客官,客官,”掌柜的带着人找到戚南柯几人,拱手施礼道谢,“多亏了您的马聪明能干,竟是踹开了围栏,找到了我家跑堂的,他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叫醒了,否则还不知道会如何。”
戚南柯伸手拍了拍正悠哉吃草的黄骠大马,徐副将得意道:“这可是上好的透骨龙,什么场面没见过?今日这事,在它眼里还比不过这一把草料。”
闻听此言,众人都啧啧赞叹,有胆子大一些的孩子,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过来看这匹神气的大马。
周副将捋了捋胡子,说:“掌柜的,这群人是何来历你可知道?”
“这群人占山为王,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起初只是小打小闹,吃白饭,索要一些不多的银钱,偶尔这山下丢一些鸡羊也是有的。我们报了官却不见有人上山剿匪,只得拿钱消灾……”
掌柜的一脸无奈:“这群人的胃口越来越大,如今已开始打劫过路人群。许多商人都不从我们这儿过了,这小店开得也万分艰难。前几日,我儿实在气愤难当,指着来吃白饭的贼人骂了一顿,被贼人打断了腿,唉……”
掌柜的指了指那吓得尿了裤子的小二:“那是我侄儿,是来帮忙的。他胆子小,横遭此事也是可怜……”
周副将听得直皱眉,左右看看,道:“这驿站乃信使停留之地,来往皆有重要书信联络,寻常是不允许私人进入的。这里临近王城,此处专门开辟了院落可供私人用途,也不过一间通铺,三五上房。其他院落按律没有令牌私人不得入内,他们竟也敢来?”
掌柜的愁苦了一张脸:“谁说不是呢?可、可事实就是,他们登堂入室,吃官家白饭,抢劫银钱,小人毫无办法。”
这掌柜的也是眼光毒辣,瞧出戚南柯一行不是寻常人,带了些希望地问:“几位可是朝廷里的大人?可能解决此事?大人啊,我儿算是同他们结下仇怨了,今日又出了这事,过段时间他们必还来纵火抢劫,指不定到时候还会杀人!这世上哪有千年防贼的道理啊!”
戚南柯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还未开口,便听旁边一人嗓音清亮道:“真是岂有此理!”
几人转头看去,杜慈小王爷换了身衣衫,长发随意拢在身后用墨绿发带系了,一身和发带同色的宽袖华服,碧玉腰带,披了白色缀着狐毛的斗篷,一张玉白脸蛋上透着粉润,端得是眉目俊逸,英气勃发,他微微扬着下巴倨傲道:“此地通判是何人?”
掌柜看这少年人气度不凡,想来也不是什么寻常公子,恭敬道:“通判是孔家,孔先凌大人。”
“孔?”杜慈平舌翘舌不分,用别扭的大盛官话道,“他和永歌城里的孔太师有什么关系吗?”
“有,”掌柜点头,心说这几位大人知道得这么清楚,果然是王城里的大人,于是身段更恭敬了些道,“这位通判据说是太师旁支的子嗣,是旁支里最出息的一个。”
“出息?”杜慈红润的嘴角弯起,是一个毫不掩饰地嗤笑表情,“同山匪勾结,欺压百姓,你管这叫出息?”
掌柜忙躬身行礼,下意识就想跪地告罪,心里也是奇怪:这小孩儿看着年纪不大却已有这般威严,必不会是寻常富商家的子弟,可身份若是高贵,又为何会住到这儿来?还差点丢了性命?
少年人冷傲一笑,仿若不将任何人事看在眼里,明明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却让人讨厌不起来;他那不加掩饰地嗤笑,放在别人脸上会显得刻薄恶毒,可放在他脸上却让人下意识就想与他同仇敌忾,下意识便想赞同他说得都是对的。
戚南柯看了眼徐副将,其实他明明可以自己开口,但想起之前杜慈说的“你是个哑巴”,他突然就不想开口说话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抱得什么心思,便令徐副将前去打探。
徐副将清楚将军要问什么,便道:“这位小兄弟,就算你知道通判姓孔又如何?咱们都是普通人,这些当地人状告官府都没有用,咱们还会有用吗?”
豆丁立刻挺起胸脯,在旁道:“你们不行!不代表我们公子也不行!”
徐副将呵呵一笑,道:“何出此言?”
“凭什么告诉你们?”豆丁哼了一声,抱着自家王爷的包袱得意地看那掌柜,说,“你们就瞧好了吧,没有我们家公子办不下来的事!”
戚南柯浓眉挑起,阴鸷的双眼瞄了杜慈一眼,杜慈一手摸着腰上玉佩,那模样看着有几分天真有几分纨绔,着实逗趣。
他本以为杜九王爷是个喜欢享乐的,自小又金尊玉贵定是不会纠缠这种事,却哪料他竟还一副管定了的模样,完全不知这里头有多么复杂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