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和亲(71)
他有些日子没来死囚塔提审人犯了,看着那堵虽然覆盖着一层泥浆,但的的确确埋着人骨的高墙,不免感叹:“还真是吓人哟。”
再一想君上当真把永和亲王丢到这里来过,便觉得君上会求婚失败根本是咎由自取。
若这样都能求亲成功,天底下哪还会有什么旷夫怨女。
不过好在君上还知道要封锁消息,不然眼下别说两国联姻了,不打个天翻地覆才怪。
菲拉斯虽然从未见过大燕皇帝淳于爱卿,但知道他很疼爱淳于炎这个弟弟,光从弟弟早已成年却没有驱离皇城,一直放在眼皮底下看顾着,就知这份宠爱有多史无前例了。
君上这么欺负永和亲王无异于在玩火,兴许这些年西凉国泰民安的,连部落战争都少了许多,所以他空虚寂寞了?
菲拉斯长吁一口气,好在君上没惹出战事,不然他可有的忙了。
“大人。”死囚塔的看守毕恭毕敬地道,“囚犯罗桑在审讯室里,还没提到地牢里。”
“哦。”菲拉斯点点头,“我来错地方了。”
“卑职立刻去提他来。”
“不,我自己过去更快。”菲拉斯抬腿就走,审讯室也在死囚塔内,只是与地牢不同层。
去审讯室的路都是阴暗潮闷、充斥异味的,毕竟是在地下,没得办法。
菲拉斯突然就想到了永和亲王,想到他不仅待过死囚塔,还在脏兮兮的斗兽营里摸爬滚打、吃尽苦头。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位养尊处优的亲王能忍下苦楚,而没有向大燕皇帝搬救兵呢?
是心怀仁慈,不想两国开战而生灵涂炭?
嗯……应该有这个原因,菲拉斯不由自主地点头,听闻那亲王有一副侠义心肠,所以他是不会主动挑起战争的,但他却在大燕挑起过内斗。
这件事虽然很快平息,而且亲王也未被治罪,但是天下诸国,人尽皆知。
“内斗……”菲拉斯停住脚步,砖石砌起的审讯室近在眼前,他想到,“大燕皇帝自认爱护着弟弟,可周围的人又是何等心思?”
有时候盛宠也会带来不可预测的危机,永和亲王没有向皇帝求助,兴许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兄长吧。
“真是有意思。”菲拉斯想,西凉王族的兄弟姊妹感情就简单多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明争暗斗从不停止。
哪怕君上已经继位,这你死我活的阴谋诡计,似乎都没停呢。
菲拉斯推开那扇分不清原色的沉重铁门,门内的看守见到他连忙从椅子里站起身,点头哈腰地迎上来:“大人,您怎么来这了。”
“这人犯不该关在死囚塔的地牢里么,怎么还撂在这?”菲拉斯责问道,浑身乌漆墨黑的罗桑趴在一张铁打的刑台上,双手、双脚都被拷着,一动不动。
“方、方才犯人突然没气儿了,正等着仵作来验……”看守连忙解释,然而他的话音未落,菲拉斯就提起脚边的一桶河水,“哗!”一声响,水花冲过罗桑的身体,将那已经凝固的污黑血块冲走,露出皮开肉绽的身子,罗桑“哎哟!”一声,转醒过来。
“他可是斗兽营的老大,本事大着呢,哪能被济纳将军招呼一顿就去了。”菲拉斯不悦道,“下回验仔细了!”
“是、是!”守卫惶恐得很,这笑脸相爷,生气起来比济纳将军还可怕。
菲拉斯丢开提桶,拉过守卫方才坐着的椅子,坐到罗桑的面前:“好了,你也精神着点,我有话要问你。”
第69章 摄魂术
罗桑方才确实没死, 但他也没装死, 济纳雅莉下手极狠, 一通牛尾鞭拷问下来,折腾掉他半条老命。
眼下又来了极不好惹的菲拉斯,罗桑直接放弃抵抗, 摇头叹道:“我都已经招了,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啊。”
菲拉斯盯着罗桑那副落水狗般的落魄模样, 突然问:“你身为斗兽营的老大, 怎么可能弄丢临泽古城的地图?那可是斗兽营的压箱宝。”
“我不知道, 反正它就是丢了。”罗桑再次叹气,他的声音像是在沙漠里跋涉许久的旅人, 沙哑到了刺耳的地步,“人人都说临泽古城里藏着秘宝,甚至还说斗兽营就是为了保护临泽古城而建……所以那地图就是斗兽营的压箱宝贝。可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下去探路的人就没活着上来过, 除了拿它压箱底还能干什么用……”
罗桑的思绪有些涣散,这话越扯越远,什么就算地下有座金山也没命挖出来,什么临泽古城就是吃人的陷阱, 专门骗那些盗墓贼下去生祭的, 直到菲拉斯打了一个响指,他才回神过来, 呢喃了一句:“相爷,我不骗你, 地图真的丢了。”
“就算地图丢了,你也是看过地图的人,为何济纳将军问你临泽城的入口在哪,你说不出来?”
“我都是个老头儿了,上了年纪记性本就不好。”罗桑狡辩道,“且那地图早就丢失了呀,我能记住个大概模样就不错了。加上斗兽场毁成那样,我哪还分得清入口在何处。”
说完这话,罗桑还伤心哀叹:“可怜我一辈子的积蓄……都毁在爆炸里了。”
菲拉斯没被罗桑的情绪影响,反而注意到了一件事,每当自己问到“临泽”或者“古城”,罗桑便一口咬定地图早已遗失,而且还记不清地图的内容了。
可是对其他的事情,尤其涉及到钱财罗桑便非常激动,既然是个守财奴,临泽这么重要的宝藏图丢了,他不伤心?
“哗啦。”菲拉斯打开那本随身携带的簿子,把金链子和鹅毛笔一同取下。
“你退下。”一旁的守卫只当菲拉斯要记录口供,正盯着看呢却被菲拉斯屏退。
“是!小的立刻就走。”守卫赶紧退下了。
菲拉斯把手里的鹅毛笔垂下,鹅毛向上竖立,正对着罗桑的眼。
“这是干什么?”罗桑问,不由自主地盯着那根又白又细密的鹅毛。
“所见即所得,所知即所说。”菲拉斯白皙的尾指一弹金链,链子转起,那根漂亮的鹅毛便呼啦啦地转起来,就像暴风卷动的飞雪。
罗桑努力睁着被打得高高肿起的眼睛,似乎想看清楚这是什么把戏,但就是这一刹那的恍神,他的眼底全变成是白茫茫的飞雪了。
“罗桑。”菲拉斯心平气和的唤道。
罗桑的眼睛眨也不眨,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鹅毛笔,说了句:“是的。”
“是谁告诉你地图弄丢了?”
只见罗桑浑身的肌肉剧烈震动起来,锁链都被拉扯得哐当作响,他吹胡瞪眼,似暴怒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快给我放下!那是临泽古城的地图!”
罗桑眼里看到的人显然不是菲拉斯,菲拉斯不觉思忖道:“这地图果然是被人偷走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娘的!老子宰了你喂狼!”罗桑的身体扭来扭去,就像与人在激烈搏斗,而且他打输了,脸孔被人踩在脚下,痛苦挣扎又愤怒不已。
“什么,你说什么。”罗桑满脸的疑惑,还道,“花孔雀,你是不是疯了?!你想对斗兽营做什么?!”
“花孔雀?”菲拉斯暗暗记住这个名字。
罗桑挣扎了半天之后,突然哑了声,瞪着眼,张大嘴巴,就跟放不出声的鞭炮一样,只有呲呲地往外冒着气儿却不吭声。
“这花孔雀够厉害的,不仅抹去罗桑的记忆,还替他编写了一段记忆。不过嘛,论‘摄魂术’,我才是独步天下的那个。”
菲拉斯轻轻一拍罗桑昂着的脑门,说了句:“从现在开始,你不是罗桑,你是花孔雀。”
罗桑和花孔雀之间应该有过一段激烈的争执,如果花孔雀没说漏嘴的话,就不会在洗去罗桑记忆的同时,还特意给他编了一段假的记忆,这可是很麻烦的事情。
不管花孔雀当时说了什么,罗桑都是记住了的,只是被新记忆给掩盖了,如今让罗桑来演绎花孔雀,类似于“附身”吧,能把罗桑被隐藏的真正的记忆全部都说出来。
罗桑的表情明显转变了,变得更加愠怒,变得充满鄙夷,他看着那支依旧在旋转不停的鹅毛笔道:“罗桑,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就知道赚钱和偷挖古城的宝藏。你可知道临泽古城里真正值钱的是什么吗?——是消灭祭司塔的利器!祭司塔这么多年来利用妖术操控大众,早就该被铲除!什么圣域昭雪女神,什么灭顶大灾祸,都是他们编造出来的诓骗西凉百姓的惊天谎言!!”
“我胡说八道?哼,臭老头我告诉你,这西凉大地不属于乌斯曼,他心狠手辣,就是祭司塔手里的吊索,用以套住每一个西凉子民。可怜无辜的丹尔曼殿下被囚禁在那终年不见阳光的千尺深牢里,生不如死!你知道吗?这就是祭司塔和乌斯曼最恶毒的地方,他们没有处死丹尔曼殿下,他们让他活着,亲眼看着他受尽折磨……”
“你说我疯了?我没有!!疯了的人是祭司塔!是先王!不过……我倒是要谢谢他们的这种恶毒,让我们这些人还能为丹尔曼殿下拼死一搏,只有乌斯曼死了,祭司塔才会完蛋,西凉才能真正的活下去……”
花孔雀忽然泣不成声,喃喃着:“丹尔曼殿下,我一定会消灭暴君,救您出来的……即便是死……”
罗桑的脑袋咚一下重重磕到刑台,不动了。
“原来那是丹尔曼的人。”菲拉斯眨巴了两下眼睛,心下看似了然,又有许多的不确定。
丹尔曼夺权失败后,多次意图加害君上,被关在地下牢狱里是理所当然。丹尔曼没被处死是因为君上顾念母妃的关系,毕竟是同胞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
本以为追随丹尔曼的愚忠之士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没想到还有人在奔波,还妄图加害君上取而代之,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丹尔曼殿下,菲拉斯的印象并不深,大约他总是“深居简出”的关系。
而自他下狱以后,他更没有去看过丹尔曼,那个地方守备森严,只有君上一人能进入。
“罢了,先记下来。”菲拉斯拿着羽毛笔,开始刷刷书写。
他一边写,一边想着那花孔雀。这催眠人心智,刨挖心里秘密的方法叫摄魂术,祭司塔独有。
菲拉斯是个孤儿,被祭司塔收养,当做鸦灵术士来培养。摄魂术是高阶术士必学的功课之一,但不是人人学得好,大多数都是糊弄人罢了。
能把摄魂术学到炉火纯青不说,还自创花样的地步,祭司塔长老就说过除了他菲拉斯这里,没有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