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蛇(13)
柳疏逸眨了眨眼睛,没明白祈渊说着话的意思,刚要询问却听祈渊很气人地补了一句:“所以你本来也没几年可活了,吃那么多人参膏有何用?”
柳疏逸被这句话气得胸口发闷,喘着粗气儿骂道:“你你你……你这臭蛇,怎么一点儿良心都没有?我与你处了这么多年,你居然咒我死?”
“不是咒你死。”祈渊摇摇头,眼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哀伤之色,道:“是你们的阳寿本就短暂,我倒不想让你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可惜做不到。”
柳疏逸看着祈渊的神色发愣,转念想想,倒也知这么多年来一直陪着祈渊的恐怕只有这座武当山了,山中人来人去看着热闹,在祈渊眼中无非是是新坟盖旧冢,无限的循环罢了。柳疏逸想到这一点后,有些心软,悄悄伸出一个手指头,道:“要不,先给你拿一盒?”
祈渊撩起眼皮,眼神复归冷傲,道:“不够用。”接着伸手去薅柳疏逸的白胡子,硬生生把他拽下来,又速度极快地捞了匣子中的人参膏揣进怀里。
柳疏逸无助地站在一旁,欲哭无泪,恨恨道:“我要是死了,一准儿是被你这老蛇妖气死的。”
祈渊漫不经心道:“那正好,武当山石洞酒窖就归我了。”他扣好空空的木匣子顿了顿,又道:“我忽然想起苏禾不怎会酿酒。喂,道士,再给我两坛酒我拿回去解馋。”
柳疏逸懒得再管这不讲理的蛇妖,委屈地往屋门口一蹲,不去理他。
祈渊只当这是默许,便抱了两坛最好的酒回了云岚山。苏禾见他满载而还的模样,皱眉问道:“你是把那花妖……卖了?”
“谁会买它?”祈渊将酒放在屋中桌面上,道:“这酒是从柳疏逸那儿拿的,花妖也让我放在武当山了。”
苏禾前几日听祈渊讲过他曾经的事,所以对柳疏逸此人也算有了些了解,知道花妖在他那里便放下了心,点点头没再多问,继续低头研墨。
祈渊瞧了眼苏禾面前的红纸,问道:“你在做什么?”
苏禾头也不抬地道:“眼看着就是年关了,贴副春联沾沾喜气。”
“年关……”祈渊轻声重复了一句,然后问道:“年关之时你要回苏府去?”
“回苏府作甚?哪里又没人欢迎我。”苏禾笑道:“以往年关的时候我便像往常一样过了,但今年有你在,我就不想还像以往那般平淡。”
祈渊淡淡嗯了一声,低头瞧了瞧桌上的两坛酒,然后把酒坛抱起来放进了柜子中,转回身时见苏禾疑惑地望着他,便道:“先留着,年关的时候再喝。”
第二十七章
一副春联写完后,苏禾叼着墨笔仔细端详,觉得满意后眸中漾出些许笑意,暂且将春联收好,把墨笔放回笔架中,犹豫了一下却又将墨笔拿回向祈渊递去,道:“你来帮我写个福字。”
祈渊抱着胳膊站得很远,冷漠地盯了苏禾一阵儿,苏禾却一直保持着递笔的姿势,眼中满是期待,让祈渊觉得若不帮他写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祈渊走向桌案,挺不情愿地接过苏禾手中墨笔,在桌上的菱形红纸上写下了一个福字。
只是这个福字明显写得不用心,歪歪扭扭、结构零散。苏禾低头瞧着红纸上的福字,忍住笑意小声说道:“你这字……和我三弟五岁时写的差不多。”
祈渊听出了这话中的讥讽之意,伸手就要去夺桌上的福字,但那张红纸却被苏禾抢先一步拿到,护在身后。
祈渊冷冷命令道:“给我。”
苏禾笑着摇头。
祈渊瞪了苏禾一眼,懒得与他争执,转头见花猫正趴在屋门槛上打瞌睡,便走过去打开半扇屋门将它踢到了外面去。花猫可怜巴巴地喵了一声,慢吞吞趴到屋门外去了。祈渊倒也没急着关门,而是望着门外的冰雪发呆。
苏禾见祈渊又在欺负花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想着那花猫一定后悔没在惊蛰雨夜一口咬死祈渊。
见祈渊站在门口一直不动地方,苏禾便将手中的福字重新铺展在桌上,小心抹平边角的折痕,而后提了墨笔想对这福字做些修改,看来看去却发现根本无处下手,于是摇了摇头,把红纸翻转过来索性不再看它,但又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他盯着那红纸背面看了片刻,竟不自觉地在上面写了个囍字。
这个字写完后,苏禾顿了顿,隐约觉得脸上烧烫。他连忙把这张红纸和春联收在一起放到一边,深吸了两口气平复自己的心绪,还好祈渊此时是背对着他的,不然他真的不知道应该作何解释。
低头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后,苏禾望向祈渊的背影,望着他随着冷风微微摇动的衣摆和鬓边青丝,有了片刻的恍然。
苏禾有时觉得自己必定是疯了,关于男风一事,他虽在书里看过却从未想到这事会落在自己身上,况且还是和一只活了千年的妖。这事听起来实在离奇怪诞,苏禾甚至怀疑自己是在某个冗长的梦境中没有醒来,直到他走过去攥住了祈渊的手,祈渊却极其嫌弃地把手抽出来,苏禾这才觉得自己所历之事都是真的。
祈渊甩了甩刚刚被苏禾攥过的手,然后转头去看低着头笑的苏禾,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他此刻莫名其妙,便轻拍了一下他的脑门,问道:“你又犯什么傻呢?”
“什么叫又犯傻?”苏禾捂着脑门不满地问道。
祈渊不屑地瞥了苏禾一眼,然后从怀中掏出两盒人参膏塞进苏禾手中,平静道:“柳疏逸说这个东西可以补身子,有延年益寿之功效,没准也能补补你的脑子。”
苏禾捧着这两个盒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向祈渊问道:“你还记得你上次用它干什么了吧?”
“记得。”祈渊唇边隐隐有了一丝笑意,“我觉得外敷加上内服才更有效果。”
苏禾被这话弄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竟不知如何还嘴,咬了咬牙,一扬手将那两个小盒子扔出好远。
祈渊冷眼瞧着苏禾的动作,待那两个小盒子落进院中的雪堆里后不紧不慢地向苏禾问道:“真不要了?那以后再做你可别喊疼。”
苏禾闻言狠狠瞪着祈渊,咬着下唇思量片刻,而后哭丧着脸又把那两个小盒子捡了回来。
祈渊此刻不再掩饰他的得意,微笑望着被他耍得团团转的苏禾,待苏禾自他面前走过时,他还伸手把他拽过来,拥在怀里勒了勒,原因是苏禾这般模样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捕食过的一只野兔,于是有一种感觉再次充满了祈渊的内心:他很想把苏禾一口一口地吃掉。
被祈渊突如其来地搂了一下,苏禾竟一时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站在原地,连祈渊是什么时候放开他走回屋里去的都不知道。在苏禾的印象中,这大概是祈渊第一次主动去拥抱他,虽说那动作并不怎么温柔,却让苏禾觉得分外难得,直到那蛮不讲理的蛇妖贴近暖炉后对他喊了一句:“苏禾,关上门,好冷。”
苏禾缓回神,兀自摇头笑笑,合上了屋门,独留那花猫委屈地缩在阶下,呜呜呜地小声叫唤,等到叫累了才打出个大大的呵欠,不一会儿就跑去见周公了。
第二十八章
冬日山间寂静,日子划过时也不留丝毫痕迹,转眼就已是除夕。
大清早,有隐隐约约的爆竹声从山下传来,缩在院墙上睡觉的花猫被这声音吵醒,在地上滚了一圈儿后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正瞧见苏禾怀抱一堆红纸站在门前。
“我贴个春联而已,你跟着我出来做什么,这会儿不嫌冷了?”苏禾向身边的祈渊问道。
祈渊瞄了眼苏禾怀中的红纸,觉得他从刚才起就有些鬼鬼祟祟的,便反问道:“贴春联还不许人看?”
苏禾撇了撇嘴,心中有些紧张,因为怀中的福字还是祈渊写的那张,福字的背后有个小小的囍字,这要是被祈渊看见了,苏禾不被笑话死才怪。
但是祈渊执意要在这里看,苏禾也找不到好借口赶他走,实在没法子了就刻意背对着祈渊,在贴福字的时候很迅速地将红纸糊在门上,转头偷瞄祈渊时见他面色如常,似乎没被看出破绽,于是在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接着才将春联贴好。
苏禾家门口五年来第一次有了点儿喜气儿,他端详了自家门口一阵儿,心情大好,然后刚要推门走回院中,却听祈渊冷不防地问出一句:“你打算今日和我成婚?”
苏禾被这话吓得一个趔趄撞在门框上,好不容易才扶着门站稳,惊诧而疑惑地望向祈渊,磕磕绊绊问道:“你……你说什么?”
祈渊摆出一副看穿一切的姿态,指了指门上的福字道:“你自己说,你在福字的背后写了什么?”
苏禾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死死瞪着祈渊,但他的目光虽狠戾,耳根却早已红透。
祈渊却没什么反应,仅是歪了一下头等着他答复。苏禾自然不好意思说出那个字,被祈渊如深潭一般的墨色眸子望得烦了,右手一用力,咣地把祈渊关在院门之外,声音之大甚至把院墙上的花猫吓了一跳,一步没踩稳,从墙上跌到了柔软的雪堆中。
祈渊并没被苏禾的这一举动弄生气,反而是站在院门外看着门上的福字轻笑,而后推门入院,对苏禾道:“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想嫁给我就直说。”
“我嫁给你?”苏禾没好气儿地反驳道:“明明是你住在我家,要嫁也是你嫁我。”
“嗯……”祈渊装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却缓缓道:“可是一直以来,都是我压你。”
这话让苏禾的耳朵根再一次红了起来,他低下头去用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深感无奈,心说这蛇妖真是越来越不像话。苏禾也说不过他,多数时候都是在心里暗骂两句聊以解气。
苏禾又揉了揉额角,这才抬起头来,此时祈渊已站在他面前,离他极近地望着他。苏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但被祈渊拽着胳膊拉回,接着听他说道:“既然今日是新婚之日,那就陪我喝两杯。”说着就拉着苏禾向屋里走。
苏禾对新婚这种称呼分外地不适应,皱眉嚷嚷道:“谁跟你是新……”结果后面半句还没说出来呢,他就被祈渊钳住了下巴,被逼得将后面半句生生咽了回去,幽怨看着祈渊从柜子里抱出两坛子酒,斟满一杯递到他面前。
苏禾不大情愿地接过来,他不喜欢酒水的辛辣味,所以自小到大也不怎么饮酒,现在是迫于祈渊的淫威才勉强地喝了两口。
祈渊与酒这东西倒是很亲,一杯接着一杯,如同倒水一般。苏禾瞄着他,隐隐担心他最后最变成一条烂醉的蛇,但是两坛酒下肚,他似乎丝毫没有醉意,还意犹未尽地晃了晃酒坛子,确定没有一滴酒了,才把下颌搁在坛沿儿上,幽幽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