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蛇(30)

　　苏禾见了这一幕立刻害怕起来，猛地翻了那酒坛子把黑蛇倒出来，捧了它一阵猛晃，哭腔道：“祈渊你别吓我啊，我不奢求你这么快成妖了，你别离开我就行，祈渊……”
　　黑蛇醉死了一般瘫软着一动不动，这让苏禾更心急，一边责备着自己莽撞，一边把黑蛇放好转身去院子里想寻片叶子替他解酒。
　　但就在苏禾慌乱中摘下一片嫩绿叶子转身时，和一个满身酒气的男子撞了个满怀，那男子扶了一下踉跄着将要摔倒的苏禾，而后戳着他的额头责问：“你真忍心拿我泡酒啊？”


第六十章
　　那熟悉的身影一出现，苏禾顷刻间就懵掉了，他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愕然看了他两眼，然后竟绕了过去，向刚才自己放下黑蛇的地方迈步走去，边走边唤道：“祈渊。”结果还没迈出两步就被那男子拦腰勾了回来。
　　“我在这儿呢。”祈渊无奈道。
　　苏禾怔怔仰脸看着祈渊，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不敢相信地问道：“祈渊真是你吗，你……你记得我么？”
　　“你觉得呢？”祈渊轻笑着反问。
　　苏禾听着祈渊低沉冷淡的声音，脸色开始变得委屈，眼中很没出息地氤氲出水汽，他想了祈渊太久，如今终于见了反倒不敢认了，深深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脚尖儿。
　　祈渊被苏禾这反应弄得有些迷糊，挑起他下巴疑惑问道：“怎么了？你瞧见我就这般不开心？”
　　苏禾咬着下唇摇头，闭着眼睛小声道：“祈渊我真的好想你。”
　　“那你现在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祈渊问道。
　　“不……不敢……”苏禾磕磕绊绊道：“我……我怕一睁开眼睛我就哭了，我怕……我会抱着你不撒手。”
　　“哦，那你就憋着吧。”祈渊冷冷道：“你最好这辈子都别睁开眼睛。”
　　苏禾听了这番话竟是笑了，因为会这么噎人的也就只有祈渊了，苏禾在此刻终于感受到了真实，什么也不顾地向前扑进祈渊怀里，紧紧搂着他碎碎念叨：“祈渊我们可不可以不再分开了，我不想独自一个走下去。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别再走了好不好？我害怕再失去你，真的非常害怕……”
　　“好了。”祈渊低头吻了吻苏禾的额头，道：“我答应你就是。”
　　苏禾闻言渐渐止住自己的念叨，静静地去听祈渊的心跳声，他又有了安心的感觉，任何世事纷扰都与他无关，他想要的只是祈渊。
　　往日所有的温存与安宁再度回归，但是苏禾多嘴问出的一句又让这气氛急转直下。
　　苏禾仰脸向祈渊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完全恢复的？”
　　祈渊思量片刻，道：“大概半年前。”
　　“半……半年前？”苏禾眯起眼睛，“半年前你就可以成妖了，可你却现在才现身？”
　　祈渊此时也忽觉自己的话有疏漏，抿了抿唇道：“原本是没那么多修为维持人形的，这才一直没和你坦白。”
　　“那你原本是准备什么时候说的，若不是我今天要拿你泡酒，你是不是还要瞒着我？”苏禾明显是生气了，语气冷硬问道。
　　偏偏祈渊是个直来直去不会说谎的，点头答道：“是，我还没想好到底应该什么时候告诉你。”
　　“祈渊你……你就没看出来我有多着急？”苏禾拧起眉头问道。
　　“我看得出。”祈渊道：“可我觉得你那副模样很有趣，便一直瞒下去了。”
　　苏禾这下不说话了，眉目中温柔尽失，愤愤望着祈渊，而后转身走到屋子里去，砰地一声阖门把自己关起来了。
　　祈渊站在院中怔了怔，而后低头看了看凑到他身边钻空子抱了他腿的芍药。
　　祈渊这次难得地没推开他，默叹一口气后蹲下身子拍拍芍药的脑袋。祈渊太了解苏禾了，知道他自己生一会儿闷气后自然就好了，所以这有持无恐的烂蛇也不去屋里找他，而是心安理得地和芍药待在院子中，望着角落里的两个小土包出神。
　　芍药这时舔舔嘴唇，小心解释道：“左面埋的是上一世的你，右面埋的，是那只花猫。”
　　祈渊望着土包沉默半晌，然后突如其来地踹了芍药一脚，道：“你就给我弄了这么难看的一个坟冢？还把那破猫埋我旁边了，你不知道我烦它？”
　　芍药委屈地揉着屁股，小声嘀咕道：“土坑明明是花猫挖的，你踹它去啊。”
　　“它不过是只猫，它能懂什么。”祈渊道，只是这话语中分明有着几分惋惜。
　　芍药见祈渊过去伸手轻拍了拍埋着花猫的那个小土包，接着竟见他伸手刨开了埋着上一世的自己的那个小土包。芍药愣愣看着，不敢向前阻止，祈渊则神色认真地翻开土层，顺着下面埋着的碎蛇骨摸索，忽然独自笑笑，抓着一把泥土缩回了手，小心翼翼剥掉上面的秽物。
　　芍药捂着屁股好奇地蹲过去看，瞧见祈渊手心上是还沾着些泥土的小瓷瓶。
　　“这……这个……这个是……以前的福字？”芍药指着小瓷瓶惊讶道。
　　祈渊点点头，道：“那日走之前，我把它吞了。”
　　“为什么啊？”芍药不解地问道。
　　祈渊转过头，果见苏禾已打开了屋门，站在门口望着他，祈渊瞄了他一眼，然后转回头来小声对芍药道：“因为舍不得苏禾。”
　　“这话你就不能大点儿声说？”苏禾在门口不满道。
　　祈渊站起身来对苏禾笑道：“你要是想听就到这边来。”
　　苏禾撇撇嘴，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办法祈渊面前硬气起来，以前和那小蛇置气时，被它蹭一下气就全消了，现在和祈渊置气时，只要祈渊对他笑一下他就再也气不起来了。
　　苏禾难以管住自己脚步地向祈渊走去，在离他两步远的距离站住，抱臂道：“说吧，我听着呢。”
　　“再近些。”祈渊道。
　　“那……在你骗我的这件事，我需要补偿。”苏禾道。
　　祈渊笑笑，接着对芍药使了个眼色。
　　往日言听计从的芍药今日却有些不乐意了，拧着身子道：“你们两个就不能等一会儿么？”
　　祈渊的眼色现出一丝冷冽。
　　芍药见状再也不敢讨价还价，乖乖转过身去捂上耳朵。
　　祈渊这下才接着对苏禾道：“怎么还不过来，我的补偿你到底要不要？”
　　苏禾听了这话后瞪了祈渊一眼，眼神虽幽怨，耳尖儿却已变得通红，缓慢向祈渊蹭去点头道：“要。”
　　祈渊不满于苏禾蜗牛一般向他走来的速度，干脆伸手一把将他拽过来环住，霸道却又温柔地吻了他的唇。
　　一旁芍药望着高远天空，哀怨叹气。


第六十一章
　　自从祈渊回来后，苏禾的嘴角总是不自觉地扬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苏禾心情好的缘故，几日下来小院四周的草木生长得极其茂盛。
　　芍药攀在墙沿儿上抓了两个果子兀自啃得欢快，转头瞧见祈渊摆弄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圆形珠子，芍药知道那是祈渊上一世修出来的妖丹，千年修为尽归其中，珍贵得很。
　　祈渊捏了捏那颗妖丹，问苏禾：“我不是让你把这东西送到武当山去么？”
　　“本来……我是想送去的。”苏禾道：“但把你接回来之后我就想着……万一你以后用得上呢？”
　　祈渊掂了掂那珠子，道：“还是送回去吧。柳疏逸本来让我帮他照管武当道观，可我现在与你在此，便也没那个心思总是回去，这妖丹权当补偿了。”
　　苏禾努嘴小声道：“说得像是我耽误你了似的。”
　　“那倒不是，但说起耽误……”祈渊攥着妖丹，心事重重地沉默半晌，转头道：“苏禾，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仙庭去？”
　　苏禾闻言一怔，但旋即笑着反问道：“我回去做什么？你也知道仙庭唯有仙家能踏足，我若回去了还怎么见你？”
　　“可你若一直在凡间，总有一日断了仙缘、耗尽修为，最终会连来生都没有。”祈渊严正道。
　　“你怎么知道的？这话……是真武跟你说的？”苏禾问道。
　　祈渊点点头。
　　苏禾无奈笑笑，继续道：“想让我耗尽修为哪有那么容易？况且我本是执掌人间草木的春神，或许在尘世比在仙庭更适合呢？”
　　“狡辩。”祈渊冷冷道。
　　“随你怎么说。”苏禾侧过身子不再看祈渊，“我曾经答应你在你走之后就回仙庭去，但我发现自己宁肯在这儿守着，也不愿意回到与你毫无关联的仙庭。你让我忘了你，但我做不到。”
　　祈渊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那颗妖丹，一缕阳光透过玲珑剔透的妖丹，在他手心中流转出细碎但绚丽的光彩。芍药吃完了果子后悄悄摸过来，好奇盯着祈渊手中的妖丹，捏了一枚嫩叶塞在他手心的光晕处，光晕衬托得嫩叶的纹理忽隐忽现。
　　“啊，真好看。”芍药轻声感叹道。
　　祈渊瞄了表情夸张的芍药一眼，接着听苏禾说道：“我想要的不是仙缘也不是修为，而是能与你看遍人间春色。”
　　祈渊微微挽起唇角，把手中的嫩叶摁在芍药的鼻头。祈渊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他现在也依然相信这句话，只是每当看着苏禾的时候，他会不自主地去幻想永远。
　　芍药的鼻头被祈渊摁得特别酸，但他不敢怒也不敢言，红着眼圈捂着鼻头，无比委屈地望向祈渊，听祈渊低头对他说道：“你去在院门口种些芍药花吧。”
　　芍药听得诧异，闷闷地啊了一声。
　　“快去，否则我随时都会反悔。”祈渊补充道。
　　“马上去！”芍药顾不得鼻子酸了，撒丫子跑走。
　　苏禾望着芍药屁颠颠的背影笑笑，轻靠上祈渊的肩，道：“祈渊，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想问你个事情。”
　　“怎么？”祈渊道。
　　苏禾清了清嗓子，“如果当年我没有突然地消失，而是身为一个凡人如约陪你百年然后在你面前老死，你分明知道我死去了，那你还会不会去幽冥地府寻我，会不会执拗地去找我的来生？”
　　“不会。”祈渊很迅速且果决地答道。
　　苏禾怔了怔，接着很不满地戳了戳他，道：“想也不想你就说不会？”
　　“不必想，就是不会。”祈渊不解风情地说道。
　　苏禾垂着眉毛，失望道：“你真的不来找我？你就不会想我么？祈渊你也太没良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