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蛇(27)
这过程似乎极其艰辛,一枚蛇卵足够那雌蛇折腾好一阵子,苏禾跟着紧张地咬着下唇,掌心也随之变得汗津津。
这雌蛇看起来并不像是条年轻力壮的蛇,产下四枚蛇卵后就耷拉着脑袋显得疲倦,歇了好一会儿后才又扭了扭身子,拼尽全力似的产下最后一枚卵,而后这雌蛇转头望望身边的五枚蛇卵,绕了绕身子护住,将头搁在最后产下的蛇卵上歇息。
一般来说,待到小蛇出世,雌蛇才会离去,但苏禾可等不得那么久,他想带祈渊回去,所以他略有愧意地向洞里伸手,将最后那枚蛇卵“抢”了过来,临缩手时,还被那雌蛇咬了一口,又是咬在虎口上留了两个小血洞,但如今苏禾是仙,这点儿蛇毒还是化解得了的。
于是这枚艰难来到尘世的蛇卵,总算是到了苏禾的手中。苏禾很怕自己寻错,拿了蛇卵后又不放心地再度探入洞中,摸了摸那雌蛇的后腹部,确认它腹中再无残余蛇卵后才放心,柔声对那雌蛇道了句:“辛苦你了。”
雌蛇已没有力气再抬起头来咬苏禾,望了他一眼后便认命似的把头埋进剩下的四枚蛇卵中。苏禾心里也是过意不去,微一犹豫,拈了枚枯叶化作灵草垫在雌蛇的后腹下,总归对它恢复会有些效果。
待这事儿做完,苏禾才有机会细细端详手中那枚蛇卵,卵壳上沾着的一点儿泥沙和血痕被苏禾小心拭去,只有一片不太均匀的奶白色映着清晨最初的几缕阳光。
苏禾发自内心地笑笑,他又有了希望,然后他带着那枚蛇卵,带着他的祈渊,回家。
云岚小院中,芍药蹲在两个小土包之前,这两个小土包里一个埋着前世的祈渊,一个埋着已经老死的花猫,芍药对两个小土包叨咕着很多琐碎的事,叨咕得自己都犯困了,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不过他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呢,就听院门吱呀一响,转头去看时,便瞧见了推门而入的苏禾。
芍药站起身来,感到惊讶,因为前两日还失魂落魄的苏禾,现在脸上竟满是轻松之色。芍药的第一反应是苏禾伤心傻了,于是不免感到一阵悲戚,转过头来又忍不住地低头向祈渊的墓噼里啪啦掉眼泪,而且越哭越伤心,想着祈渊死了,苏禾傻了,花猫老了,这世上真是再也没人疼他了。
芍药便如此逐渐变成嚎啕,响声震动山河,苏禾不得不学着祈渊以前的模样踹了他一脚,道:“吵死了,干嘛哭成这样。”
芍药抹了把脸,扁着嘴转头望向苏禾,见从未来过祈渊墓前的苏禾在这简单粗糙的小土坑前蹲下了身子,伸手在这片泥土上摸了摸,眼神柔和平静,还流露出一些芍药看不懂的东西。这让芍药愈发感到不解,眼神怪异地看着苏禾,直到苏禾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枚蛇卵来,对芍药道:“放心,祈渊不会离开的。”
芍药闻言怔了怔,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泪珠,纵然心中有无限的疑问,但他也确定地知晓苏禾手上这枚蛇卵,便是今后的祈渊。芍药盯了那蛇卵片刻,眼睛通红地向苏禾道:“祈渊要是能回来,我就再也不种芍药花了。”
苏禾笑着用一只手揉了揉芍药的脑袋,鼻子却酸酸的,在没出息地落泪之前,回到屋中寻了曾经安置祈渊的小木盒子,在盒底铺了层柔软的棉花,将那枚蛇卵放在了上面,而后将盒子放在屋中湿润温暖的角落中。
芍药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着,不敢过去帮忙,生怕自己毛手毛脚地弄出什么差错来,等到苏禾把这一切忙完他才敢凑过去,与他一起守在蛇卵的旁边。
蛇卵静静躺在木盒中,连苏禾都觉得这一切极其不真实,自己仿佛在做一场大梦,而他希望这场梦永远都不要醒。
芍药没有苏禾那种恍惚感,他反倒是更现实些,吞吞吐吐小声问道:“苏禾……祈渊……祈渊他以后,只能是条蛇么?”
苏禾闻言一怔,而后沉默地认真想了想,笑道:“仅仅是蛇也无妨,反正从一开始,他便是这样陪我的。”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壳啊?”芍药又问道。
“这个……”苏禾顿了顿,无奈摇头道:“我也不知,大约等他想出来时,自然就会出来了。”
芍药哦了一声,没再往下问,只知接下来的日子,苏禾就没有一刻离开这枚蛇卵,时时刻刻可瞧着盯着,生怕一不留神错过了什么。芍药默默地看着,不知为何心里隐隐地难过,他觉得苏禾实在是太孤单了,孤单到拼命去守着一枚蛇卵却丝毫不觉得累。
但也许这份孤单,终究会被祈渊化开,一个夜深人静、只有烛火在桌上轻轻摇曳的夜晚,木盒中的蛇卵无声地破了个小小的口子。
第五十五章
苏禾支着脑袋眯眼望着桌上的摇曳烛火,习惯性地向木盒中瞄了一眼,才发现蛇卵已裂了个小口子,裂缝处微有异动,似是那小蛇就要破壳了。
苏禾激灵一下坐直,连带着趴在桌上迷蒙睡着的芍药也瞬间醒转,芍药揉揉眼睛看看苏禾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木盒中蛇卵,而后惊喜地张大眼睛叫道:“祈……”
只是此话音刚出,芍药的嘴就立刻被苏禾紧紧捂住了。
“小声些,你会吓到他。”苏禾轻声提醒道。
芍药认真点点头,听话地趴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喘。
而那还躲在蛇卵中的小蛇的确是被芍药吓到了,半晌都没有动静。苏禾就守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眉头愈发凝重,等到那裂缝处又有细微响动时才悄悄长出一口气。
然而小蛇出壳也并不是件容易事,裂缝处的卵壳忽上忽下鼓动了半天却也没见其他变化,一直耐性很好的苏禾也不由得心急,异常伸手上去帮一把,毕竟他和祈渊如今只隔着这么一层薄薄的卵壳。
苏禾心焦地搓了搓手掌,将桌上烛火向木盒中蛇卵靠了靠,给那条迷茫地冲撞着卵壳的小蛇一些指引,谁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那细细裂缝才被撞成了一个小洞,苏禾顺着那小洞望去,隐约可见细细的黑色蛇鳞,还有一些湿/滑/液体和隐隐血色自破裂的卵壳处流/出。
苏禾一见血色便心口发紧,生怕祈渊还没出壳前便受了什么伤、出了什么差错,所以原本想安静等着祈渊出来的他有些忍不住了,微颤抖着声音唤道:“祈渊……”
而谁也不知这条懵懂小蛇是否此时是否真的残存有前世的印象,苏禾此声唤出后沉寂了几个眨眼的功夫,那小蛇竟是猛地在小孔上撞了撞,在碎裂的卵壳间探出脑袋来,仰头望着就等在他面前的苏禾。
芍药扁扁嘴差点儿哭出声来,转过头去抹着眼泪,他记得自己有次扒着窗缝偷窥,便是见那懒蛇蜷在桌案上同坐在桌案旁的苏禾说话,懒蛇微抬起头望向苏禾的模样和如今这条刚破壳而出的小蛇简直一模一样。芍药原本还对这枚蛇卵有着一丝挥不去的顾虑和疑惑,如今却不再怀疑,坚信这条小蛇便是曾经的祈渊。
苏禾却是没有芍药那么多的伤怀,他被小蛇望得一愣,心口间紧接着便被久别重逢的欢喜,这条小蛇的模样尽管还略有稚嫩,却让苏禾感到分外熟悉,他小心伸了手放在通体漆黑的小蛇面前,小蛇便也毫不客气地挣脱出壳爬上去,在他掌心里蜷了蜷。
苏禾捧着这小蛇仔细瞧瞧,发现它健康得很,卵壳中的血色也不过是胎中卵黄带着的,这浑身沾着卵液和血丝的小黑蛇在苏禾掌中逐渐安静下来,蛇尾在苏禾的腕子上缠了一圈儿,有舒舒服服地把下颌搁苏禾的拇指上,慢吞吞地吐了个信子,那等悠然姿态,分明就是曾经在此说一不二的祈渊,可见他那性子,果真是从娘胎里就有的。
“死性不改。”苏禾笑道,也不管那小蛇听不听得懂,轻摸了摸它的尾巴尖儿,继续道:“就算是第一次见你时,你也没有这么小,如今我一只手便能捧得过来,觉得你倒是……蛮可爱的。”
小蛇或许是折腾得累了,也或许是压根没听进去,卧在苏禾掌心无动于衷。
芍药听了这话后破涕为笑,转过脸来捧着下巴瞅着苏禾掌中的小蛇,忽然间又开始怀念曾经和自己最好的那只老花猫了,苏禾再次拥有了祈渊,而他日后独自一人住在土坑里,也是怪寂寞的。芍药垂下眼眸,不知自己早已在这些接踵而至的生离死别中成长太多。
苏禾平日里虽惯常细心,这次却也没留意芍药的变化,他不嫌腻地细细瞧着掌中小蛇,因为他实在太想念祈渊了。
便是从此日起,小屋中又有了一条脾性奇特的黑蛇,这蛇虽看不出又何处通灵,却分外黏着苏禾,好好的木盒子不待,偏偏窝在苏禾的掌心中。苏禾偶尔会与它说话,天上地下的说些琐碎的事情,那蛇通常毫无反应,只管自己舒舒服服地趴着。
只是苏禾与它说话的次数多了,那小蛇似乎就明白了自己的名字叫做祈渊。
它那一日绕在书案上的一个山水镇纸上,抻着脑袋轻戳选在笔架上的毛笔尖儿,苏禾微笑望着他,轻声唤了句:“祈渊。”
话音落下,小蛇立刻止住了动作,转过头来去看苏禾,不过仅是看了一眼便有转过头去和那毛笔较劲。
苏禾觉得他的反应很难得,愕然一阵儿后又试探性地唤了句:“祈渊?”
小蛇果真又顿住,这回转头去望苏禾时似乎还添了一丝疑惑。
“是的,我在叫你,祈渊。”苏禾点头道。
小蛇缩了缩脖子,轻摇着脑袋转头又去戳那毛笔尖儿,只是它这次显然漫不经心,把那毛笔戳得晃起来后竟忘了去躲,而后便是被晃回来的毛笔戳到了额头,尴尬地退开,绕在山水镇纸上躲那毛笔远远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苏禾忍不住嘲弄道。
小蛇似乎也自知丢脸,把脑袋躲到镇纸的背面避过苏禾的目光,但他却终究难以抗拒苏禾温热的指尖儿在他背上轻抚,小蛇转回身来,吐出信子触了触那指尖儿,带着绝对的信任绕了上去。
苏禾脸上笑意温和,看着小蛇缠过来,脑袋舒服地枕在自己虎口上,苏禾喜欢如今这无波无澜的日子,可他当然也会有期待,期待祈渊某一日还能伸开双臂拥他入怀。
只懂享受温存的小蛇并不知他给眼前的人带来了多大的改变,慵懒而迷糊地见周公去了。
第五十六章
祈渊此生不过是一条小蛇,所以生长速度远没有初遇苏禾时那般快,两年内蜕了几次皮后也不过仅有三指粗。苏禾觉得这也是好事,免得他平日把那懒蛇挪来挪去地费太多的力气。
小蛇如今早已适应小院中的生活,对苏禾也愈发依赖,精神起来的时候还会绕在苏禾身边,用嘴巴在他脸上轻贴一贴。
不过这种情况也还是极少数,这小蛇多数时间都是在横行霸道,有一段时间认准了芍药的小土坑,偏要在里面趴着,苏禾也没办法,铺了张席子在外陪着他,偶有下雨的天气还要给他撑把伞。芍药在这个时候终于可以进屋去睡,但不过几个时辰就觉得那床榻极其不舒服,自己去挖陶土捏了个大花盆,又搬回院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