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问青山(65)
“这位是......”
江眠脑中千回百转,他一时也没办法消化江季文那惊天的一句话,只讷讷地答江季文的话:“他是——是凭楼阁,唐昀,唐阁主......”
江季文脊背僵直失了反应。这么多年他一直信守承诺照顾江月辉,把他当做亲生儿子抚养成人,从没想到他唯一的骨肉至亲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当日许如诗临死之际生下江月辉,只匆匆看了一眼留下几句话,便追随唐景舟而去,撒手人寰,把呱呱坠地不过一炷香时间的江月辉交给了他。
时间一长他便忘记了,忘记江月辉还有一个亲姐姐一个亲哥哥,总有一天会来与他相见。
白秋令见唐昀神情复杂沉默不语,却知他心中早已涌起千层浪,于是又谨慎地向江季文确认:“门主,此事不是儿戏,若你若言是真,那......那江公子就是——”
“我所言句句是真!”江季文年过半百七尺男儿,此时却双目泛着泪光,紧紧握着江月辉的手哽咽道:“阿月的名字是唐夫人亲自起的,她说阿月的大哥单名一个‘昀’字,是太阳的光辉,那阿月就叫月辉,是皎洁的月光。
“唐夫人知道自己保不住阿月,也再回不去中
原,她担心家中两个孩儿,却已无能为力,只能把刚出生的阿月托付给我,要我尽力照顾。我与他们夫妇二人相识多年,自然是义不容辞,本是安顿好阿月就要去找你们姐弟,没想到后来出了玉烟的事,我便......”
这故事不同于此前几把剑的故事那样,对于唐昀来说他需要接受的东西太多。比如他爹娘真的是遭人毒手,又比如眼前这已经十七岁的少年,竟然是他的亲弟弟。
他看着江月辉与唐婉几分相似的眉目,冷声对江季文道:“我如何信你,所说是真。”
江眠此刻顾不上其他,脑海中只有骨肉至亲的血解碧落引剧毒这一件事。他上前一步双手抓住唐昀的手腕,先于江季文开口道:“阁主,我爹不会骗你——他不会用这种事骗你!救救阿月......你救救阿月!”
“少主,你先别着急,眼下江公子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这事实在是太大了......你给他一点时间。”白秋令说这后半句话时一直看着唐昀,他抬起手轻轻搭在唐昀背心,若不是众人在场,定是要从身后抱住他。
江季文也知兹事体大,换做任何人也不会轻易相信,他把江月辉背在背上蹒跚朝前走着,说:“......跟我来。”
*
然而走到密室中他给唐昀看的,竟是两把剑的铸剑谱,但这两把剑并不是江玉烟所铸玉烟剑和珠泪剑,而是唐婉的听风剑和白秋令手中的清羽剑。
白秋令从江季文手中接过铸剑谱仔细看了看,发现确是听风和清羽,里面详尽的记录着铸剑所需的所有材料,具体铸剑之法也有,但他仔细又看了许久,终于发现有一点不太一样。
他于是问:“为何这本铸剑谱中,没有记载关于听风寻剑、清羽克剑的内容?”
“你手中这是,清羽剑?”江季文这才注意查看白秋令的佩剑,而后又问:“你是——你从云隐山下来?”
白秋令道:“正是,我师父便是司言,此剑也是他赠予我。”
“你是司言前辈的徒弟?!”江季文像是松了一口气,他随后又把玉烟剑和珠泪剑的铸剑谱拿了出来,叹息道:“那就说得通了。二十五年前司言老前辈以剑术问鼎江湖,无人再比他会用剑,同年他隐居云隐山,之后两年,前辈又重开山门,与天下论剑。”
与天下论剑,便是这冗长故事的开端。
没人说得清司言到底多少岁,只觉他已成名多年,不会老去一样。二十五年前他剑术突破极限,到达寻常人所不能及的境界,于是他潜心修行两年,沉淀了这一身的剑意,再度广开山门与众人论剑。
这一举动吸引了许多后生,云隐论剑到第三年,陆陆续续便有门派推选优秀的弟子到云隐山,向他请教剑法,最后他留了几人在云隐山上,当成徒弟那样教导。
唐景舟和许如诗便是其中两人。许如诗爱剑,唐景舟陪她,那时唐婉十六岁,而唐昀才四岁,为了照顾子女,夫妻二人将家都搬到了云隐山脚下。
除了他们夫妻,当年一同留在云隐山的还有其他几个人:单三元、苏元思、段洲、凌瀚海和江季文。
几人在云隐山习剑一年后,某一天司言的铸剑谱突然全数被盗了。
现场只留下了一些足印,单三元却说他曾在山脚下见过几个塞外高手,这话得到了段洲的佐证,段洲拿出一串狼牙,说是在山门拾到。于是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去塞外将所有铸剑谱追回,以谢司言这一年多以来的教导。
十七年前唐昀才六岁,父母说要去塞外,却也没说是去做什么,唐婉已满十八,除了肩负起照顾弟弟的重任,她也无法改变父母的主意。
觉得事有蹊跷,且
那时许如诗已怀有四个月的身孕,唐婉也曾极力劝阻过,但收效甚微,唐景舟和许如诗还是和其他几个人一同去了塞外。
“我们一到塞外便失散了,我与苏元思一道找了他们很久,后来甚至我和苏元思也失散,只有我一个人。”江季文从一精致的木盒中取出几枚云隐佩递给白秋令,又道:“这是我的云隐佩,——这是唐大侠和唐夫人的,都是司言老前辈亲自为我们雕刻名字,世间绝无第二枚。
“等我终于再找到他们的时候,唐大侠已遇害,凶手不知所踪,我在乱石堆后发现唐夫人,她将从歹人手中夺回的四本铸剑谱给我,要我照顾好阿月,就去世了。”
听到这里唐昀动了动嘴唇,终于说话,开口便是一针见血的质问,“我信你所言,那我问你,是谁杀了我爹娘?而你们其他人得了剑谱为什么不送还云隐山?”
“因为——”江季文看着白秋令手中的清羽宝剑,再三犹豫后,缓缓又道:“因为后来我便收到了一封信,不知是谁写来,我从未向旁人透露过我家中有妻儿,此人却知悉我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扬言若是我将剑谱送还云隐,他便要我妻儿性命。”
“我看你这话分明是漏洞百出!若是抢夺剑谱之人,他怎会不把铸剑谱拿回去,竟然是警告你不准将其送回?”唐昀一甩袖子,白秋令没能拦住他,他抬手便用扇子指着江季文,接着道:“你清楚地知道是你们几个人中出了问题,司言江湖地位太高,那人为了息事宁人,若要此事要不惊动司言便必须和你们串通好,只能用铸剑谱相诱。
“我若是没有说错,你们几个无一人无辜,骗过司言说剑谱丢失我父母被杀,司言不愿让你们陷入性命之忧,只能暂且作罢!”
唐昀顿了顿,一字一句又道:“你是怕我与姐姐追问到底,说什么我娘亲不让你将弟弟送回,——我娘就算是还剩一口气都会回家,根本不可能不让你送弟弟回来!”
第五十八章 至亲骨血
白秋令有些发愣,他看着唐昀气得呼吸不顺,再顺着他的视线去看江季文,果然发现他神色闪躲,面色发白,像是被人一把捏住了什么把柄,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唐昀看得出他还想解释,却不再给他解释的机会,只冷冷道:“当年的事我自己会查清楚,若是你真的没有参与杀害我父母,我自然不会与你计较更多,——何况,你救了我弟弟的命,若非杀父之仇,往日种种便一笔勾销。”
“阁主!父亲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定有误会!”江眠一颗心被扯做两半,一半在身中剧毒的江月辉身上,一半挂在父亲的清白上,一边着急救江月辉的命,一边又担心若真的如唐昀所说,江季文就要背负背信弃义的骂名。
他低声又道:“父亲从小教导我和阿月,要信守承诺,要知恩图报......”
他话音未落,便看着唐昀朝自己走过来,一把拉起江月辉的手臂,在白秋令的帮助下将人背在了背上。他刚伸出手想阻拦,猛地想起江月辉已成了别人的亲弟弟——当哥哥的,哪有害弟弟的理由。
随后他便听见唐昀以同样冷漠的声音说:“先救人。”
白秋令一手扶着江月辉,一手持剑走在唐昀身侧,江季文去找管家紧急备了马车和几匹快马,江眠上车把江月辉抱进去,唐昀探了江月辉的鼻息,抬眼看了看江眠,说道:“他很喜欢你。”
江眠一愣,而后颔首看着怀中仿佛只是沉睡了的江月辉,轻声道:“我知道。”
“好好照顾他。”
唐昀说完掀开帘子退了出去,斟酌再三后又说:“眼下你们已无血缘关系,再想个别的理由糊弄他,以前那个不管用了。”
江眠紧握江月辉的手倏而松开,待唐昀离开马车朝前行进起来,他才恍然梦醒,眼中落下两滴泪来,俯身亲吻了江月辉的唇,兀自念着:“若是你能活,从今以后我便不糊弄你了......”
*
碧心门不可能无人管事,在白秋令的劝说下江季文还是决定留在碧心门,只能站在门口目送一行人渐渐走远。方才被唐昀一针见血指出过往种种后,他心中一块巨石突然消失不见了,是这十七年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从宿宁堡到归合镇,以唐昀追着江月辉跑的速度,最快也得两个时辰,此时他们骑马赶车,无论如何也需要耗费再多一半的时间。
唐昀和白秋令一人一匹马,一前一后跟在马车周围,有一车夫赶车,江眠在马车中照顾江月辉。
短短两三个时辰的车马路程,白秋令心中却总有预感要出事,果然一行人将要进入归合镇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周围山林中跳出来袭击了他们。黑衣蒙面人个个持剑,武功路数却杂乱毫无章法,白秋令和唐昀叮嘱江眠看好江月辉,两人应付这些杀手倒也轻松。
唐昀本就窝着一肚子火无处发,好几个杀手的剑刚刚挑起白秋令席帽的轻纱,还不等白秋令出手,破风而来的折扇便要了他们的命。
而有人在混战中靠近了马车,刚刚抬剑起来便被小窗中飞出的一道桃花镖划破了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当心。”
白秋令推剑而出荡开唐昀身后的一把飞剑,强大凌厉的剑风在唐昀前面几人的胸上留下深可见骨的剑痕,清羽回到手中后,他旋即转身与唐昀背贴背站在马车前。
面前已没有几个活人,唐昀嗤笑一声,扇子打开打着旋飞了出去,再回到手中的时候扇面染了血,那几人已然倒下。
外面动静这样大,江眠抱着江月辉却不敢贸然出来,他警惕地掀起帘子往外探出头,看着一地横七竖八躺着的黑衣人,皱眉道:“武林盟?”
“你如何知他们是武林盟?”唐昀和白秋令对视一眼,皆是觉得奇怪,这地上的人都蒙了面,且江眠还在车里,什么都不曾看见——莫说是看见,两人就是亲眼见了也说不出这帮人的武功路数,判断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来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