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巴别塔(132)
“我们删除了他所有的‘黑暗记忆’,只保留了和你在一起的部分。从人设上说,现在的他就是个在东大读海洋生物系的普通研究生,二十三年的生活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没谈过恋爱,和基金会没有半点瓜葛,不会开枪,不会白刃格斗,甚至没和人打过架。”
楚黎继续用亚特兰蒂斯语解说:“矛盾的部分我们做了一些处理,用CG补全了。希望你不要唤起他的底层记忆,这对你们没好处……”
楚悬仍然趴在玻璃水槽上兴奋地问这问那,然而米拉克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大脑一片轰鸣,就像不时有飞机起降的航母甲板,过去无数画面一一浮现,每幅画面都像系在他尾巴上的一颗铅球,拉着他直坠深渊:
他想起了那个诡异的梦,一个“楚悬”分裂成无数残缺不全的“楚悬”,然后又引颈受戮成为供养“完美体”的养料;
他想起与人体产生共鸣的次声波无法杀死他;他想起能够人为设定的深海恐惧症,楚黎对于他的随意处置的态度;想起他身手卓越却体质极度虚弱,刀法千锤百炼身体上却没有锻炼的痕迹……
……
他早该想到的!
早该想到楚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而是和亚特兰蒂斯人的“外壳”一样,是一个承载他人思想的“容器”!
死了就再补充,任务失败就再制造一个……既然是量产型消耗品,也不需要多好的质量,只要能活到完成任务就行!
既然是消耗品,压榨完了剩余价值以后随手抛给一条人鱼处置也不会心疼!
米拉克想要嘶吼,想要尖叫,想要呼救,却如同一只被人拎住脖子的大雁,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楚黎说。
“就因为我想要,就让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他是一个人啊,一个活着的人啊!不是满足你们野心的许愿券!”
“不要的话,那就销毁吧。”
“等等……”
楚黎转身就要离开,听到米拉克的挽留后再次停下脚步。米拉克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几乎把牙龈崩出血来:
“你们这是……亵渎生命,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容忍这种蔑视人性的行为,你们会受到惩罚的。”
“辛尔西斯曼先生,我们在建立新的巴别塔。死与生是上帝为人类划下的界限,为了突破这个界限,付出代价是值得的。”
楚悬听不懂亚特兰蒂斯语,他睁着天真又无辜的黑眼睛,看着他的哥哥与人鱼男友交谈,他不知道米拉克为什么会突然那么生气,也不知道他刚刚诞生差一点就被判定了死刑:
“哥,你们在聊什么?”
楚黎就像惯常父母敷衍孩子那样,微笑着回答道:“工作上的事。”
在上层的架空回廊,一双眼睛目睹了发生的一切。
门徒坐着轮椅,全身隐没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中,安静得就像一个幽灵。
杵着8号台球手杖的男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要下去看看吗?”
“免了。”门徒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楚黎与米拉克的谈话,他的眼睛已不会再有任何波澜。
“那么,我们走吧。”
第143章 后记:那些未完成的事(下)
“我们多久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聊过天了?”
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谁知道呢?只要“奥丁之眼”存心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祂可以精确到微秒,何必来问别人?
在一间普通的员工休息室里,门徒控制着轮椅在茶几旁停下。
“想喝点什么?”
“纯水就行。”
路过门徒时,楚黎将一杯加冰块的纯净水放在轮椅的扶手上,祂自己则沏了一杯黑咖啡,以一个极其放松的姿势,半躺在长沙发上享用起来。
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毕竟,不论是从理性还是从感性上来讲,这两个人之间,已经不可能存在任何的“亲情”了。
关于“巴别塔计划”的真相,已经在意识灌注时连同记忆一起植入在他的头脑里。当然,这个时候的门徒已经再也不可能产生任何愤怒,羞愧,或者遭到背叛的想法了。甚至从逻辑上讲,他就不应该产生任何“这不对”的想法,因为根据他与基金会签订的契约,无论被安排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关于亚特兰蒂斯,关于死亡之钟,即使问基金会也不会得到答案。那么,只剩一个问题了——
“我是谁?”
上一任的“我”,扮演的是谁?
楚黎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问什么,不,不是“像”,祂当然已经料到了,一个锈蚀痕迹严重的金属相框放在了门徒面前的茶几上,里面压着一张黑白老照片。照片上,一个和楚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室水槽边,在他身边,幼年的米拉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你是问这个人。”
门徒点点头,完全不意外照片出现在此。说不定,利维坦的尸体就在基金会某个仓库封存着。
“他是谁?”
“我们的父亲,袁醉。”
“等一下,为什么我不记得……”门徒说到一半,无数的记忆突然涌上脑海,他看到了在后院放映电影的父亲,在车库里维修除草的父亲,给兄弟两人读睡前故事的父亲……那些原本在记忆中模糊的画面突然变得间清晰起来,父亲空白的脸上突然有了五官,他突然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也想起了父亲的名字——袁醉。而这些年来他所使用过的“容器”,都和袁醉长得一模一样。
为什么他会记不起父亲?对了,是当初基金会的记忆拷贝技术还不完善,丢失了很多片段——这还是槲寄生博士对他说的。失去记忆的人当然不会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记忆,所以当时的楚悬并不在乎。
可是,如果这是个谎言呢?
如果那些记忆一开始就没有丢失,只是被人为篡改了,那样他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删除掉他关于父亲的记忆,把他变成父亲的样子,甚至学习海洋生物,担任站点博士,都是为坠入深海那天做准备。当他的任务完成以后,就没必要隐去这些记忆了。
这是一个长达三十年的阴谋。他被欺骗了三十年。
门徒觉得他这时候应该感到愤怒,虽然他早已无力愤怒。总得有人完成这个任务不是吗?不是他,就是别人。
“他做了什么?”门徒问。
“有兴趣听个故事吗?”
楚黎到咖啡机边给自己续了一杯,讲了个黑色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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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一个男孩出生在田纳斯州一个风光如画的小镇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斯坦福大学,并进入橡树岭国家实验室实习。那年,他遇见了一条小人鱼。
小人鱼总是听主任研究员老海文提到他这个优秀的徒弟,他已经期待了许久。男孩的到来无疑为这个实验室注入的新鲜血液,男孩与小人鱼一见如故,他们度过了快乐的一年。实习期结束以后,男孩与小人鱼约定,他会再来看他。
几年以后,男孩通过努力学习取得了博士学位,进入UMA部门,成为一名正式研究员。他再次见到了小人鱼,履行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这时候,男孩也从半大的孩子成长为了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
那是1985年。
青年在导师老海文手下工作,他的聪明,善良,友好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同,他也和人鱼成为了好朋友。不需要做实验的时候,他会和小人鱼讲起外面的事,给他带VCD,磁带,漫画书还有小说。虽然从来没有出去过,但小人鱼慢慢爱上了那个绚烂多彩的人类世界。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1990年,老海文去世,青年继任UMA实验室的主任。不久以后,冷战结束了,为了对抗苏联而设置的生物遗传部门的地位跟着下降,UMA实验室的经费大量缩减。为了取得更多经费,保住实验室,也是保住自己的地位,青年必须拿出更多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