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巴别塔(79)
因为减员严重,他们没能带回多少猎物。至少,绝对威胁不到锦鳞族进入圣所的名额。
听到这个消息,烛天很纠结。而爱希莉娅捧着脸,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凯伊丝回来,看到自己的亲人全死了,包括他的父亲,都变成了锦鳞族献给奥尼尔的祭品,她会怎么想呢?她该会有多痛苦,多绝望?
没有人会告诉她是特纳告的密,她只会以为是烛天将提议又告诉给了锦鳞。何况现在烛天也“叛逃”入了锦鳞,更加加重了他的嫌疑,烛天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凯伊丝对烛天的仇恨,不逊于杀父之仇,灭族之恨。
而她之前一直把烛天当做自己人,当作可以交心的朋友,甚至把长尾族的秘密也告诉了烛天。亡族灭种再加上自己人的背叛,该是有多痛苦,多绝望?
让人鱼保持理智,永远是最大的奢望。何况是在绝望之下的人鱼。
为生命安全着想,烛天没胆量回去探望凯伊斯。他还是当作自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为好。
这个晚上烛天是在爱希莉娅家里过的。倒不是因为想和美少女同处一室,而是他不敢一个人。每当他一个人站在黑暗狭小的房间里,总感觉身后有无数双眼睛,无数双怨毒,绝望的眼睛正在凝视着他。
如果不是他多嘴,和特纳聊起了楚悬的提议,长尾族的人鱼本来是不会死的。
他指责特纳背叛了族人,可他又何尝没有背叛信任自己的人?
开始害怕黑暗的烛天,选择与他人抱团取暖冲淡恐惧,于是他敲开了爱希莉娅家的门。
他和爱希莉娅聊了大半个晚上,主要是说他在那说,说遨游四海的见闻和陆地上的事。人鱼少女的赞叹和惊讶的眼睛能暂时冲淡他所受的良心煎熬。
另一件耐人寻味的事就是,烛天的通讯器一直静静悄悄。烛天确信双方的通讯一直处于畅通状态,可楚悬那边安静得好像死了一样。
闲聊的过程中,爱希莉娅也问起过楚悬的事:
“你和那个陆地人是怎么认识?”
烛天心说因为他是我过去的姐夫的男朋友,可是这神奇的关系他该怎么表达?
“他在找一条塞壬?”
“是啊。”
“那条塞壬,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
“应该吧……”
“他们是恋人?”
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出奇的准。烛天思考了好一会儿:“我觉得,应该不是……他们很有默契,但没有到恋人的程度,如果不是他的那张脸,他们应该会成为很好的兄弟,甚至搭档……”
爱希莉娅也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那张脸……我觉得不算漂亮,就算是林德都比他强。塞壬看中的应该是他的人类身份,只有‘人类’才配得上他——就像你说的,和公主在一起的不是王子而是魔王。”
该怎么和她解释不是漂不漂亮的问题呢?烛天冥思苦想不得果,最后闭嘴默认。
第91章 坠入深渊
第二日,当太阳升到最高点的时候,祭典如期举行。
人鱼们扛着各种各样的祭品,如同一道洪流汇入铁丝网后的导弹发射场。有五彩斑斓鳞片的锦鳞人鱼光鲜亮丽,由扛着猎物奴隶们簇拥着,就像一群高高在上的贵族。烛天混在他们中间,鼻腔里充斥着鱼腥和尸体的腐臭。
在烛天后面,十几个奴隶扛着一个巨大的集装箱,锈成铁红色的集装箱上盖着一层破布。所有人鱼都知道集装箱里装着什么,做这些遮掩只是为了给长尾留一层最后的遮羞布,不让他们当场崩溃罢了。
长尾的人数很所剩无几,而且个个带伤,背负着沉重的猎物压弯了他们的脊背,只能迟缓地在人流中爬行。
烛天伸长了脖子,想在长尾的队伍里找到凯伊丝的影子。
人流在导弹发射场上汇成水洼,锦鳞和长尾的队伍泾渭分明。烛天终于找到了凯伊丝。凯伊丝好像一夜之间消瘦了很多,断了条胳膊,脸上有伤,形容憔悴,与另两个族人合伙扛着条虎鲸。
那条虎鲸被什么动物咬掉了一大块儿,露出了内脏。可以想象,把猎物带回来的路程绝对不轻松。
察觉到他的视线,凯伊丝看过来。
糟了!被她发现了!
烛天正要别过头去,却见凯伊丝的嘴唇动了。她露出了一个凄凉的微笑,似乎在说:
“没关系。”
烛天以为自己看错了,赶紧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凯伊丝已经淹没在了人潮里。
烛天突然有点想哭。
祭典开始,柯莉黛尔率领圣所里的人鱼粉墨登场——两族的人鱼自动分成泾渭分明的两片。锦鳞那边的人鱼一个个容貌轶丽,鳞甲耀日光煞是好看;而长尾族全是妇女孩子,闹哄哄地挤作一团。想到和能和丈夫孩子们团聚,长尾族女人们一开始还笑笑闹闹。当她们看到族人时,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柯莉黛尔开始统计祭品。人鱼们排着队依次上来,就像为蚁后搜集粮食的工蚁一般把祭品堆在悬崖边。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件不得不提的小插曲。当长尾人鱼的尸体从集装箱里倾泻出来,滚得满地都是,圣所出来的妇人们在尸堆中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孩子,顿时失去了理智,哭着骂着扑向锦鳞的人鱼。这时候柯莉黛尔爆发出一阵尖啸,疯狂的女人们捂住耳朵倒在地上,身子缩成一只只大龙虾。柯莉黛尔直截以强悍的实力强行镇压了一场流血冲突。
烛天的看着这一切,脑袋像是装了一个乱哄哄的火车站,不停有想法驶入驶出——如果他能更聪明一点,更有经验一点,提前预料到一切,或者像楚悬那样,有压倒一切的力量……故事又会怎样发展呢?还会落个自相残杀流血漂橹的结局吗?
如果他一开始就让利维坦绕着废墟走,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吧?
他呆呆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面发生的事毫无知觉,直到爱希莉娅压着他的头把他摁到地上。
爱希莉娅的力气并不大,但烛天处于神游的状态,一下就给按得匍匐在地上,脑袋埋到了沙子里。
“你……”
跪地声响成了一片,所有的人鱼像田野里的麦子般倒伏下去。
“别动,使徒到了。”
使徒!
那个骗子终于出现了!
按捺不住好奇心的烛天偷偷抬起头,果然看到一个白影从覆盖水泥的深坑里飘然而出。当他看清那人的模样时,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那个人没有脸!
不仅仅是没有脸,他的全身都笼罩在一片模糊中,仿佛与现实世界隔着一层毛玻璃。仅能看出那是个高大的男人,没有尾巴,在水中漂浮的下摆既像水母的触手,又像教士的袍子。
烛天感觉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炸了。他一直以为,所谓的“使徒”就是一个欺世盗名的神棍,没想到竟然真有古怪!
“烛天,烛天?”爱希莉娅拉住他发抖的手:“冷静!”
简直是白日见鬼了,哪还能冷静得了!得把他看到的告诉楚悬!
烛天不安地扭动着身体,爱希莉娅在他手背上掐了一把:“你想被使徒发现吗!”
仿佛打上高度马赛克的“使徒”,用纯正的亚特兰蒂斯语咏唱起祭典的颂歌。他的声音圣洁空灵,天然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人很自然地觉得——这就是神使该有的声音,就连烛天也渐渐平静下来。
“不对,这太不正常了!”烛天发现他竟然很快接受了“神使不可视”这种荒谬认知。沐浴在颂歌里,他甚至产生不了恐惧或者惊讶的念头。
这位使徒,到底是何方神圣?
林德不在了,使徒和柯莉黛尔却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仿佛一开始就只有一位侍者,一切照常。柯莉黛尔递上了计数的石板,她什么也没说,使徒什么也没问,底下匍匐的人鱼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祭典就在这样诡异的安静中继续。
终于,使徒微微含首。
于是柯莉黛尔向台下公布了最后的宣判:“感谢诸位追随者不计代价的奉献,你们的牺牲与虔诚都将换来主的青睐,主的光辉终有一日重新照拂在这片神弃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