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知道重生做什么(108)
叶凤持自然也瞧见了,只摇了摇头,说道:“我以为不妥。更何况这样珍贵的灵药,浪费在罪人身上,灵药若有知,难免要嚎啕大哭一场,悲恸于自己所救非人。”
沈月檀走近时,凑巧听见了这句话,不由暗中叹了口气。叶凤持这个傻子,好端端地何必平白得罪人。
若换了沈月檀自己,只怕当即就要翻脸:我的灵药,我爱给谁就给谁,纵使拿去一把火烧了,糟蹋个彻底又与你何干?
然而换到温桐这里却是个意外,那青年竟仍是笑靥柔和,颔首道:“叶兄言之有理,在下记着了。”
云淡风轻、滴水不漏,这世家子的涵养风度,远非常人所及。
落在沈月檀眼里,却只有八个字:城府深沉,虚伪至极。
第85章 角力
沈月檀又往周遭一扫,不见侯赟的踪影,反倒是程空先一步抵达,正在劝解叶凤持:“凤持,你有所不知,罗睺罗王域的律法与勇健王域大相径庭。其中一条,便是七大世家的子弟若是作奸犯科,皆由族中自行处置,王上只行监督之职。此类旧例,在王域奉行几万年,岂能轻易更改?”
叶凤持的天赋只在修行悟道、刀剑相搏之上,应对人事则素无急智。如今被温桐一拦、程空一劝,全无应对之策,不耐烦之余竟生了杀心。旁人只见他神色如故、肃然无波,熟识者才分辨得出那人森冷眉目间,一缕凛然杀气正在酝酿。
沈月檀亦询问过沈雁州,果然罗睺罗域的制度截然不同。想来也有道理,魔物终日肆虐,每百年至少有一个魔王现世,举大军入侵王域。要填进不知多少修罗众的性命方能歼灭魔军、击杀魔王。是以罗睺罗王与其余三位阿修罗王相比,寿命便显得短暂许多。
例如勇健王在位已过千年,在他尽心经营下,朝野稳固、令行禁止。
而沈雁州的境遇则截然相反,他乃是千年以来的第三个罗睺罗王……
是以罗睺罗域的稳定,要泰半归功于七大世家与罗睺罗王麾下的修罗九司常年看顾。被调侃为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七世家劳苦功高,自然是有点特权的。
沈月檀自然也清楚,叶凤持并非不懂此事的牵连,不过是——不甘心。
此时有引路的侍卫高声通传罗睺罗王已到,人群如潮水分开,纷纷行礼如仪。沈月檀趁着忙乱走到叶凤持身边,低声问道:“莫非是善律派的漏网之鱼?”
叶凤持颔首,应道:“饲养毒龙之人。”
那边厢,温氏已派了人手前来,将温知秋抬下去救治。叶凤持单手抓着剑柄,用力得指节泛白,随即手背被一股暖意覆盖,却是沈月檀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沈月檀一面镇定阻止他,一面叹气道:“叶兄,此事恐怕棘手得很。”
叶凤持敛目垂首,默然片刻才道:“怪我一时冲动。”
沈月檀却摇头,心中嗤笑,面上却一点不露端倪:“要怪只怪……有人贪心不足,偏要借题发挥。”
而后事态果然如他所预料发展,司监殿既将温知秋收监彻查,又以“在王城公然行凶伤人”的罪名,将叶凤持也羁押起来。
阿修罗王麾下有修罗九司,各司其职、辅佐王政。其中司监乃是修罗九司之首,负有监察百官、维持王城治安之职。
如今担任司监殿殿主之人,正是温桐的祖父温颂安。
叶凤持被羁押当日,沈月檀便接到王命,即日上任九司之一:司香殿殿主一职。
如此沈雁州一系中,沈月檀入主司香殿,夏祯入主司军殿;其余七司则分属七世家,朝中暂成掎角之势。
沈月檀虽然冷眼看得清楚,无非是双方权衡博弈的结果罢了,心中却这些行径无比腻烦。
他安抚下侯赟后,便寻了个机会去探望叶凤持,倒也不隐瞒,原原本本同叶凤持说清楚了其中根由。
叶凤持虽然遭受牢狱之灾,却并未被苛待,趁机安安稳稳闭关了几日,远离纷扰,反倒令他挣脱了心魔。如今听沈月檀诉苦,便露出八风不动的安稳神色来:“若要应对,则有两条路。”
沈月檀多少有所揣测,此时便肃容道:“愿闻其详。”
叶凤持道:“与温氏等人同样手段,汲汲营营、召集党朋、壮大势力,有朝一日,将这些对手尽收麾下,此其一。”
沈月檀低叹一声,问道:“其二如何?”
叶凤持道:“修道悟道、而后登天人道,再回过头来,苍生皆是蝼蚁。任他诡计百出,一剑斩了便是,此其二。”
正如当初问道宗沈鸿,纵然机关算尽,也逃不过天命难违,一纸罗刹令便轻易取了他性命。
沈月檀想了想,不由苦笑道:“恐怕我不得不选第一条路。”
叶凤持修长剑眉微微上挑,难得露出诧异神色:“为了沈雁州?”
沈月檀纵然问心无愧,也不由得耳根微微发热,轻咳了一声方才正色道:“叶兄莫非忘了,我恩师是缘何丢了性命?”
叶凤持这才动容,沉吟道:“你怕那位余怒未消,要阻你登天人道?”
沈月檀哂然一笑,摇了摇头才说道:“那位故作骄矜,装出一副因私怨而要灭香道传承的姿态来,我当初委实被他骗得不轻。好在我看穿了真意,未曾被一时情绪蒙蔽双眼。”
他能看穿真意,一来归功于六道书奥义,二来则得益于乾达婆王指点。
所谓香道,超脱五蕴六识,能通达六界、能感应鬼神。是以虽然六界互不相通,却唯有食香之神能巡逻六界,联纵六道之首。香道乃是通天的捷径。
也正因如此,天人自然容不下这等神术保留在“下等众”手中,又恐操之过急,引来下等众怀疑警惕,才命两位食香之神徐徐图之,令香道名正言顺灭绝。天人界如此忌惮炼香师,只怕还有更深的缘由,如今沈月檀尚触摸不到。
好在受命之后,乾达婆心怀仁念,几乎按兵不动;而紧那罗却贪功冒进,手段粗糙,早就引起了下界反弹与疑惑。反倒给香道留了一线生机。
也多亏了乾达婆送到罗睺罗的摄政官多方照料,修罗界虽然香道式微,师罗城中却还保留了一支,如今归于司香殿中。沈雁州与沈月檀商议之后,便决意无论如何要将这群炼香师收拢麾下,才能有朝一日,不再受天人摆布。
他捡着要害,三言两语同叶凤持解释了一遍,叶凤持合目沉思片刻,这才低声道:“阿月,你谋来算去,桩桩件件都围绕着巩固罗睺罗王权而去,沈雁州就这么好?”
沈月檀一噎,两手一拍桌子,瞪圆了眼怒道:“胡……胡说,我何时在一心为他筹谋?不过是合则两利罢了。我要做香道之首,自然要避开天人耳目,他在明,我在暗,正好彼此支援……”
叶凤持仍是清冷静寂的模样,一双眼淡如冰雪,反倒瞅得沈月檀熄了火,愈发说不下去:“总、总而言之,不同他联手,也要同旁人联手……索、索性跟相熟的合作……他与我目标一致,终归不会拖我后腿……”
叶凤持见他说不下去,这才问道:“你竟如此信任他?”
沈月檀先前冲动站了起来,如今怔愣,又颓然坐了回去,垂目深省片刻,方才开口道:“于我而言,所谓信任,是遭遇背叛亦无妨时方能交出去的。沈雁州若是背叛……我却非但不能无妨,反而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是以不敢信任。”
叶凤持疑惑皱眉:“你不信任他,仍要同他联手?”
沈月檀缓缓点头,神色坚定无比。
叶凤持又问道:“既然如此,若是他背叛你,该当如何?”
沈月檀顿了顿,丧气道:“那只好万劫不复。”
叶凤持险些道心不稳,生出对此人冥顽不灵的恼怒来。
他深深吸气,平复了心绪,这才说道:“阿月,我不通庶务,留之无益,反倒累你落人口实。温知秋性命暂且留着,我明日先北上。”
此事二人早有决断,只是如今事到临头,沈月檀难免露出不舍的神色。不等他开口,叶凤持又取出一本书册,说道:“阿月,你专修香道,施展术法有余,自保恐怕不足。这一本是我锻体练剑的心得,留给你参阅,平日里多加练习,不可总依赖外事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