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得野(135)
“没错。”宗眠道:“你出现之后,变数也开始出现了。楚怜主动联系上我,用真凶的身份要挟我为他传递信息,而这件事也让我们明白,楚怜才是鹿野真正的首领。他城府极深,又心狠手辣,而且隐藏在暗处,极难对付,所以我们决定——先答应他。”
所以他们坐在一块儿开会,将楚怜的身份一步步推导出来的时候,这两个人就已经知道真相了吗?
可这仍不能解释他们的隐瞒,除非——
“你们想做的,不仅仅是报仇对吗?我问你,你究竟知不知道杀你满门的真凶是谁?”相野显出点咄咄相逼来。
“我知道啊。”宗眠笑了,“就在几天前,碧海山庄,我终于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相野不由捏紧了手机,“可你还是假装自己不知道。”
宗眠:“我就算杀了他又能怎么样呢?只要鹿野还存在一天,悲剧就会不断发生。相野,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们的家人不会复活,受到的创伤无法抹平,我们已经走在这条路上,必须为了最终的目标而前进。”
相野:“最终的目标是什么?彻底关闭鹿野的门吗?”
宗眠:“也许吧。”
为了彻底地斩断孽缘,克制着不去报仇,这本该是件舍小利而成就大义的事情,相野不知道他为什么语气还那么的悲伤。
直到他说:“庞凯那件事,也不算全是冤枉了邢昼。”
相野心中一凛,忽然间,他又想起宗眠跟他说过的话。他问相野,你相信邢昼真的只是在庞凯的住所外停留了一会儿就走了吗?
此时此刻,真相在相野的脑海里叫嚣。
“他确实没有杀庞凯,但他亲眼看见庞凯被鹿野的人带走,默许了他的死亡。庞凯的死变成了计划里的一部分,邢昼故意假装自己没看到,又故意让鹿野的人在最后发现了他。庞凯之死,是楚怜给他设的局,也是他给楚怜设的局。”
“于是现在,楚怜利用我这个‘内鬼’,利用庞凯的死,将邢昼拉下马。邢昼又趁此机会,悄悄遁走,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鹿野。”
相野深吸一口气,“那你们是怎么发现楚怜的新身份的?”
宗眠:“乌雀山计划正如他跟你说过的那样,是为了通过仇音找到楚怜的位置。但我们也知道,仇音好糊弄,但糊弄不过楚怜。这次计划的失败早在预料之中,我们真正想要做的,是剪除楚怜的羽翼,让他无人可用,不得不把我们的人召唤到他的身边去。”
相野语气加快,“你们的人?”
宗眠:“苍。仇音要比楚怜心软得多,当时楚怜还在鹿野,仇音主事,所以她要求我悄悄把人放走。我便将计就计,让苍中毒假死,再收买了他。”
相野蹙眉,“你凭什么断定他会听你的话,不会转头就把你卖给楚怜?”
宗眠:“因为我可以治好他的嗓子。苍这个人,其实对鹿野、对楚怜都没有什么忠诚度,他最后跟你说其言也善,把宋沅的事情告诉你,是他在还宋沅的人情。他坏,但又念一点旧情,而且对声音有种近乎偏执的狂热追求。我相信他不介意为了恢复自己的嗓子,把楚怜卖给我。”
相野:“你还是没说到底是怎么发现楚怜新身份的?”
宗眠笑笑,“我说过,故事从十二年前就开始了。当年我断臂求生,抛掉了宗家大部分的产业,但还有点底子。这些年,我创办了碧海山庄,一方面打听上面的消息,想方设法寻找灭门案的真凶,另一方面,我也在不断地对鹿野这个组织进行渗透。鹿野可以往缉凶处安插内鬼,我当然也可以,即便我买通的不是什么关键人物,但也能透出点消息来。”
相野:“所以你们一早就掌握了楚怜新身份的信息?”
宗眠:“他不可能亲自去物色夺舍的人选,必然有人帮他去做,这个人就是仇音。破绽在仇音那里,她帮楚怜去物色人选时,必然要进行大量的信息筛选,以确保人选的合格,所以也必定需要别人帮忙。楚怜是很聪明、谨慎,可他一人谨慎,架不住下面的人走漏风声。再加上你在乌雀山从仇音口中听到的‘nan’字的发音,让我确定了最终的人选。”
于是在那一夜,乌雀山计划迎来终章。
楚怜自以为识破了他们的局,但其实陈君阳和宋沅都是障眼法,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干掉仇音,揭穿楚怜的新身份,让他陷入窘境。而后顺理成章的,在得力手下变成弃子,而自己的新身份又被揭穿后,楚怜会怎么做?
他不可能孤军奋战,他需要另一个手下。
苍就出现了。
“楚怜多疑,又因为排除异己杀了宁玉生在内的不少人,导致他无人可用。苍是为数不多的可用人选之一,而且在楚怜的印象里,是他通过我这个内鬼,救了苍一命。这是他施舍给苍的恩典。可在苍的眼里,救他的仇音也被楚怜抛弃了,多让人心寒。”
“至于方斗,他负责在蜀中接应邢昼,为他的失踪提供便利,再去楚怜面前做一场戏。他的目的不是去杀楚怜,而是揭穿他的身份,再让他以为是邢昼在暗中布局,让他以为邢昼还在蜀中,给邢昼争取在鹿野调查的时间。”
信息量太大,相野闭上眼,思绪飞转,随即又问:“那邢昼又是怎么去的鹿野?”
宗眠:“这就要感谢楚怜了,不是他提醒了我们,去往鹿野的关键在骨头钥匙吗?这十多年,我们从没有停止过对鹿野的探寻,就只差临门一脚。我们一直认为,想要彻底解决鹿野的问题,就需要到问题产生的地方去。楚怜回鹿野,真的只是为了换一个身体那么简单吗?不,我认为不是,结果你也看到了,恶性·事件激增,他一定是回去做了什么。”
至此,这个长达十二年的故事终于讲完了,相野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邢昼和宗眠选择瞒着所有人。
“他是怕我……不让他去吗?还是怕我跟着一起去冒险,还是怕……”未竟的话语,最终没有说出口。
宗眠笑笑,说:“我知道你明白,我们已经走在了错误的路上。那天邢昼在老槐巷外看见庞凯的时候,曾经给我打过电话。我们到底该不该……为了一个看似正义的结果,去牺牲别人。我们到底是为了所谓的大义,还是泄个人的私愤?我们做了那么多,殚精竭虑、孤注一掷,到底是为了什么?”
庞凯,偏偏是庞凯。
就连邢昼自己,恐怕也分不清他当时到底是为了对付楚怜,还是为了报自己的杀父之仇,才对庞凯的死视若无睹。
“他是缉凶处的队长,每个人都很信任他,阳阳、桃子,甚至把他当亲哥,把他当偶像。如果他们知道真实的邢昼是那样的,也会越界、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他们会怎么想?”
“你呢?你又怎么想,相野。当你发现邢昼口口声声跟你说的话,他自己都没有做到的时候,你会对他失望吗?”
相野没有回答,他的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
宗眠却像是打开了某个情绪的开关,似乎想努力证明、或挽留什么似地说着:“他希望你不会向楚怜低头,做一个正直且善良的人。为了保护这份正直和善良,他最终变得跟他父亲一样。欺骗你,是为你好。”
顿了顿,宗眠无声地笑笑,似嘲讽,“我们最终都会变成我们自己讨厌的人。”
说这话时,宗眠又忍不住想起他跟邢昼的最后一次对话。
那会儿邢昼还在瀚海之滨,他已经做完了整个计划,就等最后的实施。可他忽然告诉宗眠,他跟相野在一起了。
宗眠很诧异,他一直以为这位朋友已经堵上了自己的一切,这十二年的光阴已经足以让他放下一切感情。
可邢昼说他谈恋爱了,并告诉宗眠:“如果我没回来,就不要告诉他了。”
宗眠:“那你还谈什么恋爱?”
他原以为邢昼不会回答,就像从前那样,爱情是离他们很遥远的东西,不去奢望,也不予回应。可这次,迟来的回答还是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