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灵异录(99)
肃冼蹙了蹙眉:“哪来的美女蛇,装神弄鬼罢了。”
几个壮汉散开,露出了他们身后的那个褪了色的黑漆铁箱。铁箱的侧边用一条手指粗细的铁锁链子牢牢地锁上,一条半寸长的缝隙用于给里面的活物出气,四四方方的诡异摸样看上去像是一具铁棺。
这时,老头走了过去开了铁箱。
透过那道半寸长的缝隙,宁桓望见了铁箱后的那张面孔。她披散的长发下露出了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整个人就像是挂在一具人骷髅上的干瘪人皮。她的眼睛似乎被剜去了,那双黑洞洞的眼框下留有两道殷红的血痕,她没有瞳仁,可那一瞬宁桓却感受到了那道阴恻恻的视线,绕过鼎沸的人声与喧嚣的街市直直地望向了自己。
身侧的肃冼“啧”了一声,宁桓忽地晃过了神,方才那道阴冷的目光消失了。眼前,那老头儿不知何时已将铁箱盖子打开了,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飘散在了空气中。老头儿用木棍挑了挑铁箱,只见铁箱中缓缓爬出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她低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脸,上半身衣衫褴褛,下半身却裹着一张劣质的蛇皮,模仿着蛇类爬行的动作,行为却更像是一只蠕动的巨虫。
那摸样分明就是人扮作的,哪来的什么人身蛇尾的美女蛇。只是周围有那一群壮汉在,四下里也无人敢提出异议,到有不少人称奇,扔出了不少赏钱。
宁桓蹙了蹙眉,紧抿着唇望向肃冼。
“青天白日下竟敢在京城中装神弄鬼,也真是好大的胆子。”肃冼今日未着官服,摸样看上去不过是个少年,不过清冷的嗓音倒是带着几分威压,引得周边的人声都止了下。
老头儿显然有些不高兴了,他看向人群中的肃冼道:“你……你小子凭什么说我装神弄鬼?”
肃冼冷笑了一声,回道:“怎得套了身蛇皮就作美女蛇?”
那老头儿脸色一变,上前就要拽住肃冼的领子:“我看你小子是来坏场子的!”肃冼一闪身,老头儿直接扑了一个空。“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羞恼地一挥手,周围的几个大汉都围了上来。肃冼漠然地扫了一眼众人,垂着眸轻轻冷笑了一声,一眨眼这上来的一干人全趴下了。
“什么事!什么事!”一队巡逻的官兵闻声走了过来。老头儿见状急忙上前,恶人先告状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几乎是声泪俱下地道:“大人,我们好好做生意,有人却当街打人,这……这京城中还有没有王法了?”说着,他从袖口中拿出了一锭银子塞到了那官兵头儿的手中,“这些当作是些酒肉钱您收下了。”
官兵头儿蹙了蹙眉,迟疑了片刻倒也没立即收下,他走到了肃冼身侧:“打人的就是你?”
“是我。”肃冼回道。
那官兵头子望着眼前人猛地一怔,兀地变了脸色,“肃……肃大人。”他冲着肃冼阿谀般地急忙行了一个礼,“肃大人今儿个怎么有空上街上来了。”官兵头儿额头直冒着冷汗,心中暗自侥幸没收下那锭要命的银子。
肃冼未做回应,他抬眸瞥了眼身侧的宁桓,却见着宁桓一直盯着笼里垂着首的“美人蛇”愣愣出神,他泄气般地撇了撇嘴,这小子倒好,让自己去打架倒是一点儿都不含糊,也不担心自己。
肃冼的气不打一出来,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得我休沐日上个街还要朝您报备?”
“哪里话,哪里话,我怎敢。”官兵头儿也不懂今儿个是怎得冲撞了这位锦衣卫镇抚使大人,只得连连道歉。
肃冼朝着那老头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些人当街坑蒙拐骗被我戳穿,那黑箱里头关着位姑娘,手脚具有被束的痕迹,与城外乱坟岗的几具女尸身上留下的相似,你不妨可以让李大人查查。”肃冼漫不经心地回道。
官兵头子听闻有立功的好机会连忙点头称是,那几个大汉也被其余的官兵制住了,老头儿听闻那官兵头子点头哈腰地朝那位白面少年喊大人,就知道已经坏了事,急忙叫苦道:“大人,大人冤枉啊,我们与京城乱坟岗的女尸真的一点干系也没有啊。”
官兵头子蹙了蹙眉,不耐烦得挥了挥手,随即那几个人被带走了。围观的百姓们都散去了,肃冼让人先把笼中的女子放出来。那蛇皮果然是套于身下的,只是被关在黑箱中时间久了,脱去蛇皮后那女子似乎并不会走路。
“肃大人,您放心,我一定会安顿好这姑娘的。”官兵头儿答道。
此时,那女子忽地抬起了头,那头蓬乱的发丝底下,她的面孔倒显得颇为干净白皙,摸样不过十七八岁,眉眼皆是美人状,配上那蛇尾,不愧是“美女蛇”。她的嗓音极为喑哑,似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你……是肃锦鑫的儿子?”
肃冼惊愕地猛地抬起了头,微微瞪大的眼眸望向那女子。半晌,那女子轻笑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哀意地道:“我是赵婉娘啊。”
肃冼显然也是一怔:“你……是赵婉娘?”他面露茫然之色,一步、两步走上前,略带僵硬地缓缓蹲下了身子,眼神一动不动地细细凝望着她的脸。垂于两侧的双手攥紧了拳,他的语调放得极轻极慢,像是在努力抑制住自己眸底瞬时翻涌而起的惊涛骇浪,问道,“婉娘,你为何会在这里?你在这里,那我爹娘呢?”
宁桓闻言一愣,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的少女肃冼竟唤他作婉娘。
赵婉娘垂下了头,“你爹娘……”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咳咳!”话还未说一半,她的口中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她面色发白,满身都是鞭伤留下的的痕迹,虚弱地话语间连喘气都显得费力。
血渍溅到肃冼的裤腿上,可他漆黑的如曜石般的双眸却始终盯着赵婉娘的面孔未见反应,他咬着牙复又问了一遍,“我爹娘呢?”
宁桓蹙了蹙眉,犹豫了片刻走上前,他轻轻拉了拉肃冼的衣袖,斟酌着字句说道:“这姑娘是受不住了,若有话要问,先给她找来大夫瞧瞧吧。”
宁桓垂眸,微微一怔,发现肃冼的手竟在颤抖。他低垂下的睫毛一动不动,漆黑沉静的眼眸中淌着了一股无措的茫然。宁桓微蹙了蹙眉,蹲下了身,轻轻扳过了他的脸。二人四目相对,“肃冼。”宁桓唤了一声他的名。
肃冼晃过神,空洞的瞳仁中渐渐恢复了焦距,肃冼口中喃喃地道:“宁桓,赵婉娘还活着,这是不是说明我爹娘他们还活着!我……”
宁桓的手被肃冼拽得有些疼:“那你就别我了,那姑娘要没命了,倒时你上哪儿问你爹娘下落。”宁桓头一回见到肃冼这副摸样心中难免也有一丝慌乱,他镇定下神色,喊来了轿夫,将婉娘背上了轿直接送去了肃府上,又托人去喊了大夫。
肃冼走前,复又转过了身对着宁桓道:“问仙楼的说书先生只能改天同你一道去了,这个赵婉娘……”他的声音微停顿,欲言又止。浅色的瞳孔映衬在日光下,淌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个赵婉娘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询问她。”
宁桓点了点头:“我没事,你回去吧。”肃冼不愿与他说,他自然也不过去多问。
四周的人群已经散去了,宁桓心事重重地复又望了眼那个漆黑的铁箱,方才他看见的那张苍白的女人面孔究竟是谁?
肃冼走后,宁桓琢磨了一会儿,追上了方才的那个官兵头儿,他望了眼他身后押解的老头儿,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张银票递给他,笑了笑:“我有几句话要问这些人,您可否通融一下?”
官兵头儿一愣,也认出了这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连忙好声好气地让出了一条道:“宁公子,好说好说。”
宁桓望着那老头儿,问道:“方才那黑箱中的姑娘……”
宁桓的话方起了一个头,那老头儿连忙跪了下,辩解道:“大人,那姑娘是我上月前方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