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骨(183)
他见白小谷仿佛要哭了,到底是没把那些过分的话说出口。
白小谷没再说话,他也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帮他把重物搬到了另一个山峰,等到回到自己的住处,完美错过了晚饭。
食堂的婆婆看他:“小狐妖,又睡过头了?”
白小谷摇头:“不是……”
婆婆遗憾道:“今天没剩饭,你要饿肚子了。”
白小谷感激她的好心,道:“骨……嗯,我不饿。”
婆婆叹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白小谷不饿吗?
他饿得咕咕叫。
只是一把骨头的时候,他似乎没吃过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那个山谷,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多久了,在遇到苏御之前,他连身体都没有,吃什么饭?
如今……
赤缇果衣需要养分,他时不时就会饿。
最惨的是,饿了也没味觉。
吃饭的时候犹如嚼蜡,他只能每日捧着神书,看了又看才能咽下去那些难吃的东西。
今晚更惨,只有神书没有饭。
连“蜡”都没得嚼了。
白小谷饿着肚子回到四处漏风的小木屋,缩在硬邦邦的板床上,翻着已经被他翻了无数遍的话本。
他每次想起苏御了,就赶紧看话本。
只有话本能让他不难过。
可今晚不知是怎么了,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着书,脑子却长了翅膀,到处乱飞:
他想着苏御和他说过的话,苏御教他的东西,苏御帮他摘到的果子,还有……那一地冰霜。
苏御走后,留下的冰霜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却一直一直印在了白小谷的记忆中。
冰蓝色的,渗着寒意,最后化作一阵冷雾,消失不见。
白小谷压不住心中难过,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不要丢下他。
不对……
他和苏御不过萍水相逢,他离开是正常的,哪有什么丢下不丢下的。
可是……
他很难过,他很想……
想……到底在想谁……
白小谷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是另一副模样,梦里有个和苏御长得很像的男人,他唤他……
“主人。”
白小谷陡然惊醒,梦已经像那一地冰霜般消失不见。
天亮了。
白小谷怔怔地坐了会儿,深吸口气打起精神:“秦九寂秦九寂!”
他拍拍自己的脸,振作道:“总能见到的!”
梦忘了,苏御也不想了。
他骨生目标是万古雪峰上的天虞山首席!
秦九寂无时无刻不想终止历练。
他胸口中挤满的是万万年不能有过的悔意,他后悔的事太多了,秦咏的那句话像梦魇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到底年轻,万一哪天我们都不在了……
是他的错,他一味地护着宠着,因一己私欲划下了名为守护的牢笼,囚禁了小白骨。
是他的错,他舍不得白小谷难过舍不得他受伤,捧在掌心怕摔着,含在嘴中怕化了,到头来却又让他面对最残酷的人生。
是他的错,他止不住心软,化作一个莫须有的苏御,给本该走出这个世界的小白骨又加了一层甩不掉的咒语。
秦九寂从没觉得自己是“神”,他性格缺陷极其明显。
——恨得清晰,爱得热烈。
到头来,他的自以为伤到了他最重视的人。
说来可笑,他此时又何尝不是在自以为是?
可他还能怎样?
告诉白小谷真相吗,让小家伙跟着他与天地同葬吗。
不行。
绝对不行。
他……做不到。
秦九寂敛了神识,将自己锁在了地宫,整整一年没有出门。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不能再死死盯着白小谷了。
他会忍不住。
忍不住带他赴死。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等秦九寂忍无可忍,走出地宫的时候,白小谷正生死一线。
白小谷这一年过得磕磕绊绊。
天虞山是十二仙山中最开明的仙山,然太阳照耀处必有更深的阴影:天虞山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结构也越发复杂。
白小谷这种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的杂工,过得甚至不如凡世间的家仆。
他们被支使,被刁难,被利用,被排挤……
有资质的瞧不起他们,没资质的互相倾轧,白小谷是一张不沾水的白纸,与这大染缸格格不入。他学坏了吗。
学不坏。
他学聪明了吗。
学不聪明。
白骨一身纯净,除了憋着口气努力上进外,尘埃不染。
他不可能有生命危险,哪怕秦九寂不看着他,他们的魂契仍在,白小谷若是有生命之忧,只会恢复记忆,只会回到那位问鼎天虞山的月知仙人。
此时白小谷正在一处秘境中,同他一道过来的“师兄”:“你、你撑住了,我这就、这就去叫人!”
白小谷浑身是伤,大腿处还有一根插进血肉的尖刺,隐隐散发着绿色毒光,白小谷死撑着,声音嘶哑:“师兄……”
他其实有把握,他们合力可以斩杀这个凶兽,他以前和苏御……
苏御……
这种时候想起他,无异于送死。
白小谷压下难过,也不在乎同伴弃他而去,他发狠一跃,忍着剧痛跳到了凶兽的面部。
凶兽是一头巨蛇兽,通体是毒,被它的毒液击中,必死无疑。
白小谷已经中了蛇毒,好在他通体血肉是由赤缇果塑造,于他本体来说反倒是一层保护。
骨头没事,他就没事。
巨蛇兽冷不丁被他抱住头部,发狠地摇了起来。
白小谷身板瘦削,此时被摇得五脏六腑稀里哗啦,几乎要被甩出去。
四处墙壁全是倒刺,他若被甩出去,立马被捅成马蜂窝。
赤缇果肉也开始被毒液腐蚀,等白骨露出,白小谷……
他才不会死!
才不会死在这里!
他还有一定要见的人!
白小谷用力拔除自己大腿上的尖刺,狠狠插入巨蛇兽眼中。
这尖刺是巨蛇兽的武器,淬满了蛇毒,此时它被自己的毒液反噬,厉声嚎叫后轰然倒地。
白小谷浑身是鲜绿色浓汁,整个人被泡在毒液里。
毒液的腐蚀效果越来越强,骨头上也逐渐渗透了毒。
白小谷睁大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心中涌起一阵阵苦涩。
忘了谁。
他到底忘了谁。
苏御。
苏御你在哪儿。
白小谷意识流失的前一刻,看到了模模糊糊的人影。
“苏……”他万分惊喜,几乎要把这名字脱口而出。男人声音沙哑:“没事了。”
他将他拥入怀中。
白小谷感觉到犹如被热水包裹住般的温暖,他好像回到了舒适的巢穴,回到了风雨不惧的柔软港湾。
“别……”他昏迷前只能勉强说出这么两个字。
“别走。”
别丢下他一个人,别丢下他。
一个克制的吻落在他沾满毒液的额头,白小谷嘴角微弯,抓着他衣襟的手轻轻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