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应该是上了床,翻来覆去有床垫晃动的“咯吱”声,应该是又在看《甄嬛传》。
牧奇已经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毫无睡意。
最后他坐起身来,拿过床头柜上已经凉了的白开水,慢慢往仙人掌的盆栽里倒水。
脑子里想的却是
如果不答应阿圆的话,他会不会哭呢。
肯定会。
慢慢的,盆栽浸满了水,手握马克杯的牧奇一直在望着别处出神。
·
牧奇是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的,刚眯着一会儿,门铃就响了。
他无可奈何,掀开被子,披了件卡其色的开衫,去开门。
汤杰帆冻得双手都快失去知觉了,进了房间浑身一暖,瞬间如活了过来,“真是太冷了,强烈要求给南方也装上暖气片,我们天泽这种不南不北的中原城市,冬天真是冻得够呛!”
他瞅见牧奇眼下似有点阴影,“又没睡好?不过看你精神还挺不错。”
被吵醒的牧奇不仅没有起床气,还给他热了碗阿圆昨天没吃完的红豆汤。
“小圆圆呢,还睡着?”汤杰帆瞥了眼次卧。
“嗯。”牧奇应了声。
阿圆这几天熬夜追剧,第二天都会赖床,打雷都吵不醒他。
汤杰帆把身边的椅子拉开,示意牧奇坐。牧奇把手搭在椅头,习惯性地站着,没有去坐。
汤杰帆神色一黯,说道:“我今天是来催你去复诊的,本来应该每周或者半月去一趟医院,硬生生被你拖成一个月去一次,这次可不要再拖了。”
牧奇摇头。
汤杰帆:“摇头是什么意思?”
牧奇有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最近状态还行,缓缓再说吧。”
汤杰帆怕他有抵触情绪,也不好多说,话题一转:“阿奇,昨天小圆圆直播冲上了浣熊TV打赏榜第三名,真是太意外了!而且听说那滞销的土豆也卖光了,喜上加喜!一会儿小圆圆醒了,我要好好夸他,又省心又乖巧还贴心可爱,之前当了那么多年的经纪人,还没见过这么顺我心的艺人。”
“这事我正准备问你的,昨天我不在家,也没能赶上直播,怎么突然就这么好的成绩?”牧奇问。
汤杰帆扒拉完一碗汤,“害,这事说来是真凑巧,准确说来是小圆圆直播间里的人逗他好玩,见他在学英语,就开玩笑说’谢谢’的英文是Iloveyou,他直播间里的观众都很宠他都是妈粉嘛,不停地打赏想听小圆圆说这句英文,越打赏越多,就这样金额飙升……老实说,我觉得这是一个无意间形成的可以载入史册的人设营销案例,好好复盘,然后是可以循环使用的……”
说到这里突然发现牧奇那边沉默了,连忙收住,“得得得,知道你不舍得给小圆圆立人设,不营销不营销行了吧,一点商人头脑都没有……”
每天就知道颠勺,当然这句话只敢在心里想想,没敢说出口。
哪想牧奇并没有说话,而是坐到汤杰帆刚才为他拉开的椅子上,望着桌面出神。
汤杰帆以为是自己的想法惹牧奇不高兴了,“哎唷,我就随口一说,职业病职业病,还不是为大家着想,每天挖空心思怎么想着给工作室的大家多赚点钱。”
牧奇嘴里喃喃道:“谢谢……”
这一声谢,吓得汤杰帆的碗差点都没端住,牧奇竟然没骂他还和他道谢?
他神情复杂地打量牧奇,后者时而蹙眉,时而面色恍惚。
也不知道两人沉默坐了多久,牧奇的表情终于归于平静:“帆哥,有件事拜托你一下。”
汤杰帆把那碗凉透了的红豆汤一饮而尽,“说。”
牧奇的声音有些沙哑,“今天我要去复诊,阿圆直播的时候你看着点。”
汤杰帆:?刚才不还说不去。
·
汽车平稳行驶在去往郊区疗养院的路上。
牧奇刚出现进食障碍的时候,刚退圈不久,公众对他的关注度还很高,公寓住处门口常常有狗仔蹲着。牧奇并不想把病情传出去,无意借此卖惨博得同情,便找了这家偏僻的私人疗养院进行治疗。
准确说来,退圈并非被动,如若当时他继续坚持,也能继续在娱乐圈占有一席之地,毕竟真要算的话,黑红也是一种红。只是他主动选择了离开那个令他深恶痛绝的是非之地。
左手腕的手表已经响了好几声了,牧奇没接,过了会儿,手表安静了下来。
刚过一秒,铃声又开始响起。
牧奇这次没有犹豫地点了绿色的接听键。
那头阿圆的语调软软的,充满急切,“主人,我刚睡醒你怎么就不见了,帆哥说你去看医生了。”
牧奇算了下,阿圆一共睡了15个小时,“真能睡。”
阿圆担忧道:“我去找你好不好,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看医生呢,我看电视里面,医生都很吓人的,会拿那种长长的针孔,扎进你的手背,看上去好疼的,主人,你怕不怕。我今天不直播了,我来陪你。”
牧奇忍不住弯唇,“我不怕。”
阿圆有些不开心,“可是我怕,主人你已经两天都没陪阿圆直播了,医生会不会把你留在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去看的心理医生,不用打针。”牧奇安抚道:“今天就会回来,回来给你带医院那块儿很有名的顶顶糕,怎么样?红糖做的,是你爱吃的那种软糯口感。”
阿圆闷闷不乐地说:“好。”
挂了电话。
牧奇的脸色隐在黑暗的车厢内。
在弄清那句“Iloveyou”的真相后,牧奇并没有生阿圆的气,阿圆什么也不懂,怪不得他,的只是误会一场。
刚才那通电话里,阿圆清甜对他充满依赖的声音,还回荡在牧奇耳边。
阿圆一如既往地干净澄澈。
可耻的是他自己。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英文,搅得他一晚上都不安神,在得知真相后,那种难以言喻的失望,甚至延续到了此刻。
他到底在失望什么。
他又为什么会失望。
汽车驶紧疗养院的停车场,停稳后拉开车门那一刻,隔着口罩,他都闻到了一股医院惯有的消毒水味。
他厌恶这个味道。
会让他想起这两年无数次踏进这个地方,连带着的不好的回忆。
这半年来得倒是少了,并不是病逐渐好转,而是它压根没有好转的迹象,让牧奇渐渐淡了能治好的信心。
医久自医,医生的那套说辞,他差不多已经能背下来了,来得少了,因为不想再浪费时间做这些无用功。
只是今天,他忽然有了强烈的想找人聊聊的想法。
踏进疗养院的那一刻,消毒水味更甚。
他自嘲地压了下帽檐,他有什么资格失望。
是他的身心健全么,还是他能有勇气脱下帽子口罩没有障碍地在路上行走?连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他都做不到。
事先有过电话预约,崔医生提前半小时就已在等候。
牧奇不是她接触时间最长的病人,却是较为棘手的一位。每次治疗交谈,牧奇都很配合她,愿意主动倾诉。
但牧奇太聪明了,甚至能猜出她大致的治疗方案。
他有自己的主见,深受自己强烈的控制欲望所害,害怕生活里再出现什么超出他控制的事情,便把自己囚禁在禁食的空间里,从完美地控制自己这件事中,获得成就感。
当牧奇敲门的时候,她立刻扯回思绪,换上职业微笑,“好久不见。”
牧奇也回应了声,取下帽子口罩。
她不作声色地打量牧奇状态,除了脸有些臭以外,整体看上去比上次来要好。但她不会说出口,对于普通的病人,同对方说气色变好了,是喜讯,可是对厌食症的病人,这句话是大忌,对方可能会因为这句话加重节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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