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本的画面中,除了江行知小队之外,就是污染区的污染体,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但此时,他们终于看清了事情的本来面貌。
小队的周围,除了污染,还有随处可见的熵。
猩红的颜色仿佛山火一般在空气中燃烧开来,每一个异能人的身边都有。但一众人里,唯有江行知身边的熵最为浓郁。
存在即生存。可他们那时并不知道熵的存在,所以压根看不到它。
于是江行知在无知无觉中,被熵渐渐污染、渐渐同化,最后成为人类基地里,第一个因为熵而精神过载的向导。
在人们的认知里,哨兵会精神过载,是因为五感敏锐,承受不了外界太多烦躁的信息,而向导可以对他们进行安抚。
殊不知,异能人的命运早已在他们诞生时,就被安排好了。
江行知在镜头前消失了一瞬,很快,画面仿佛经过一段漫长的黑暗,随即又蓦然一亮。
青年从门口走了进来。
熟悉的开门口令,来自于江行知的口吻——上帝赋予黎明,以奉送世人。
江行知此时已经彻底变得不像人类了。他走进大门,二十年前的此处,依旧有伫立在空间正中间的巨型圆柱,只不过那时还没有液体。
几双眼睛看着江行知走过来,瞳色无光,像一副任人摆布的木偶。他僵硬着身体,在工作台上摸索了片刻,手腕一动,仿佛按到了什么按钮。等待了一会,才起身蹲坐在那根圆柱体里。
“刷”的一声,玻璃罩升起,将江行知困在了里面。
很快,液体从四面八方漫过来。
脆弱的人体经不起摔打,也经不起如此摧残。江别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仍然活着的江行知不受控制地被液体淹没。他的意识被夺走,但身体还未死,条件反射般在液体中抽搐着,挣扎着,最后就这么静默地死去。
影像外的江别秋,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仿佛那个溺水之人就是他自己。
液体仍旧继续在上升,直到到达顶部。
江行知的肉体在其中上下浮沉,颠倒旋转,许久之后才停滞下来。
如同电影默片一般,留下最后一个镜头:入眼是浑浊的液体,而江行知右手无名指上,一枚戒指清晰地映进每个人的瞳孔中。
江别秋的眼眶瞬间红了。
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同一个地点,同一个场景,江别秋又站在了此处。
他看着那枚婚戒,恍惚地想,如果不是白露的那一管破晓,他现在或许已经和江行知一样了。
是不是……他或许也是在满怀爱意与期盼里诞生的?
第109章
亲眼目睹一个生命的逝去,只要拥有人的情感,都无法做到冷眼旁观。
他们或沉默或失语,偌大的空间里,唯有熵在借由人类的语言叙述着。
“宿主的精神力是我见过的最强悍的,所以我认为,他在你们人类里,应该很强大吧?”
“所以你就把你的意识投射到他身上?”江别秋冷冷道。
他只要一想到,原本江行知是可以活着从比格星回来的,只要熵不选中他,只要……命运再眷顾他一点。
他就能亲眼见一次江行知。
熵仿佛知悉了它心中所想,缓缓道:“我也曾试图主动将意识投射,可是……我做不到。”
圆柱里,透明玻璃间突然伸出诸多橙色的如同精神触网般的线条出来。三人看到这一幕,纷纷起了警惕之心。
只见那线条在空中游离着,片刻后猛得坠落下去,像是在高台下翻找着什么。下一秒,一个人影就猛得被抛了出来。
佐伊双眼紧闭陷入昏迷,在地上翻滚几下,倒在了江别秋脚边。
“这是你们的人类幼崽吗?”熵“看”着佐伊,有些疑惑,“我刚才尝试主动将意识投射到她的身上,可惜失败了。”
“所以啊……”那些游离的线又飞舞起来,缠在透明的圆柱体上,让江行知的身体若隐若现,“是他唤醒了我,不是我选择了他。”
又是这个关于熵的理论性悖论。
江行知是第一向导,身上熵值极高,精神过载后,就唤醒了无处不在的熵。而唤醒之后,熵才能再次被动选择江行知。
两者……其实是一个相辅相成的存在。
这着实有些荒谬。
可更让人悲哀的是,熵被人类发现后,就不能再继续隐身了。只要它存在一天,人类文明便离灭亡更近一步。
人类所处的境况仿佛于白日与黑夜之间,在那个将醒未醒、不知未来的黎明时分。
他们该怎么杀死这个……深夜后的这个黎明?
正在这时,熵又动了。
准确来说,是那停在原地许久没挪动位置的光球动了,在诸多宛如精神触网般的东西的包裹下,它像一盏巨大的灯,将整个空间照得犹如白昼。
光亮起的一瞬间,四周忽然震颤起来,地动山摇一般,仿佛要将整个空间坍塌。
圆柱上的透明玻璃的最下方忽然裂了一条口子,随即,越来越多的面积在震颤中,如同蜘蛛网似的裂开,“咔嚓”声不绝于耳。
江别秋几人被这震动晃得睁不开眼。
罗山看准时机将佐伊捞到了背上,回头一看,瞳孔剧烈紧缩起来。
圆柱里的液体因容器破裂而不断在往外渗出,水流由内向外冲击着玻璃壁,引起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震动,宛如末日。
终于,那玻璃罩承受不住重量,轰隆一声彻底碎裂了一地。
奇异的是,玻璃碎后,室内的摇晃却又忽然就停止了。
紧接着,江行知从中走了出来。
在所有人没顾得上注意的时候,他自主走了出来。
江别秋看到这一幕,几乎就要推开方觉就冲上去了。
在理智出走的最后一秒,他强行掐住自己的手心,才堪堪冷静下来。
熵不见了——不,熵一定还在,只是他投射出的光球状的存在,不见了。
江别秋死死地盯着江行知的脸。
常年浸泡下,江行知的脸早就又白又僵,迎面走来时,看起来阴森森的,仿若古地球神话里的白无常。
盯着这张和江别秋极为相似的脸,它开口喊他的名字:“秋秋。”
江别秋猛得吸了口气。
身后有热度贴过来,是方觉的。到这时,江别秋才觉得自己身上的温度凉得不正常,好像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因这场变故凝结、冷却、死亡。
方觉握住了他的手:“秋秋。”
两声同样的音节,前后响起,蕴含的感情截然不同。
江别秋缓缓将那口郁结于胸的气吐出去。
他反手和方觉十指相扣,冷眼看着眼前的“江行知”,道:“你不是说,无法自主投射吗?”
江行知——不,顶着江行知面孔的熵笑了:“这不是投射啊,他原本就是我的宿主,我靠它在这里生活……嗯……是这个词吧?”
他顿了顿,见没人搭理,继续道:“我在这生活了很多年,早就和宿主混熟啦。”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经常重新回到江行知的精神海里?
意义呢?熵是虚无的力量,除非有不可抗力的因素,使他无法离开这里,他才会一直一直地留在此处。
“我刚才听你说,你想杀掉我,其实我有一个办法。”熵步步紧逼,“杀了我。”
最后一个我,他指着江行知的脸。
“它是我的宿主,你再杀他一次,就可以连同我一起消灭。”
熵仿佛在诱哄着。
他重新操控着江行知的身体后,说话的声音、神态、语气都和江行知本人一模一样。
但江别秋已经不上当了。
就在刚刚,熵已经确认过,它是不可以被杀死的。
那么,现在它说的这个“消灭”,绝对不是让它彻底消失在人类基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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