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恪还向警方数据中心申请了赵艾可的深度信息调查权限。这些聊胜于无的数据工作对破案无甚裨益,仅仅是换个心安。楚恪心里明白,他们唯一的指望是找到赵艾可那些文件,或者知道那些文件的人。
“真的不可能恢复赵艾可计算机里的文件?”楚恪问道。
“很难。”威尔回答道。或许是楚恪的表情太失望了,他补充道:“我可以试试。如果能找到转码方式,或许有希望。需要一些时间。”
时间,楚恪想。失踪案的黄金72小时早在他接到案子的时候就已经过了,赵艾可没有时间,楚恪也同样没有时间。这是他们开始查案的第五天,而楚恪经手的失踪案平均结案时间是五个工作日,警署垫底。再拖长他就要写检讨了。
“你知道,我可以就这样结案的。”楚恪叹气道,“失踪案的侦破率本来就很低,只要写个临时卷宗,就可以结案存档,也可以给保险公司开失踪证明。皆大欢喜。”
“我知道,”威尔说,“我与阿尔方斯·克莱斯特探员合作过。”
楚恪低笑起来。按照阿尔方斯的办案方式,他们在第三天就可以出具结案报告了:为情所困,离家出走。反正赵艾可没有家人,没人会对此有异议。哪怕朴成一,楚恪也能肯定他不会对没有西科系统的结案报告表示反对。真正的皆大欢喜。
威尔注视着他:“您希望那样做吗?”
楚恪嗤笑一声,没有说话。要是他希望,他就不会是结案速度垫底的那个了。
“为什么警署要考核结案时间?”威尔问道。
“因为探员们很忙。”楚恪随口道,“案子太多,人太少。”
“但还有派遣专员。”威尔说,“我知道,十五区的警民比只有万分之三,跟战前相比只剩十分之一。但派遣专员制度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吗?派遣专员的数量很多。”
楚恪沉默片刻,答道:“不是所有的派遣专员都像你。”
万分之三,这是明面上的数据。流浪者没有进入分母,因此这个数字只低不高。派遣专员从人数上把数据补足了,但实际上更像是起了反效果。
楚恪想起了他的上一个案子。嫌疑人被捕后声称自己曾经投案自首,但未被受理。他投案的对象是楚恪当时的派遣专员,而那个派遣专员没有对楚恪报告,因为一旦报告结案,派遣专员就要回到劳动调遣局。他的下一个工作有可能是探员助手,去调查某个更危险更恶性的案子,也有可能是废墟清理,无休无止无目的无结果的劳作。他宁愿留在眼下这个案子里。
楚恪把这件事写进了结案报告,那个派遣专员会被罚以更长的服役期。但楚恪不确定这是否有意义。更长的服役期里,派遣专员只会更不愿意工作。然而除此之外,又能如何处理一个最低赛博格保障法案下诞生的赛博格?他们一无所有,只有债务和超人的赛博格机体。他们不需要城市、社会与现有的秩序,而后者也未必需要他们。这群起死回生的边缘人,他们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只有一个临时的劳动调遣局作为死亡与现实之间的缓冲。
动机,楚恪想,工作的动机,破案的动机。派遣专员的工作是义务,很难拥有足够的动机,就连楚恪,也未必有着少年时代那样强烈的寻求真相的动机。一名记者失踪了,啊哦,然后故事到此为止。谁关心呢?有时候他会想,或许这个世界并不需要真相,只需要一些例行公事让它苟延残喘,在新的变革来临前更多坚持几天。
楚恪看向威尔,后者正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楚恪,等待他的回答。至少现在,威尔是关心的。
“你继续恢复赵艾可的文件,”楚恪说。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再去看看案件记录。”
威尔回到了计算机前。随后几个小时里,他就像长在赵艾可书房里那把椅子上似的,再没动过窝了。在这一点上,赛博格比人类更具有优势。他们不用担心腰肌劳损。
楚恪坐了没多久便站起来。他靠在书架上,换了个姿势,感觉手臂被什么硌到了。
为了方便搜查,楚恪这两天很少在自己终端上打开赵艾可家的环境投影,现在书架上光秃秃的,唯有那本简报集子放在角落。楚恪捡起它,重新链接上环境投影,把它放回属于它的空位里,然后扫了一眼书架。赵艾可的阅读范围很杂,粗糙地分为资料类和娱乐类两柜。
楚恪忽然心中一动,查询起书架的阅读记录。赵艾可失踪当日,她读了一本叫作《星银元实验》的书。这本书是她两年前购入的,被摆放在资料类中,却有相当频繁的阅读记录。那一天,书被取走的具体时间正是赵艾可离开房子的时刻。
是赵艾可把书带走了。楚恪想。这倒是有些出乎他意料。赵艾可失踪那天,她究竟是为什么出门?又为什么要带上这一本书?
楚恪打开《星银元实验》,读了两页介绍。他本来以为这书写的是那篇格林童话,但实际上,书里写的是一个三战前的中年女性的生活方式。她决定不使用钱财生活。他皱着眉读下去。
这本书跟楚恪从前读过的那些战前书籍很像,讲一些独特的生活方式,在和平富庶的年代的自我实现。他们有的做成了世界第一的炸鸡店,有的当了撑杆跳运动员,还有像这本书似的,决定用不花钱的方式过完半辈子。这些生活方式在战后人们为了躲避核浮尘进入地下的那几十年间是不可行的,即使现在,人们回到地面已经将近十年了,也显得奢侈。
楚恪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明白赵艾可为什么会对此感兴趣。她的家一点儿也不像没有使用钱财,恰恰相反,那些装饰画和极简主义音乐,都散发着金钱的味道。赵艾可必定是花了最大的价钱,才让那些简洁的音符和线条出现在最完美的位置。其中的矛盾让楚恪更好奇赵艾可买它的动机。
他一目十行地往下阅读。
听见威尔的动静时,楚恪正好读到了一半。他关掉投影望过去,威尔已经断开了与计算机的链接。
“怎么样?”楚恪问道。
威尔摇了摇头。
楚恪一开始就没报多少指望,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算太失望。他把虚拟投影共享给威尔,后者眼中,空白的书页逐渐铺满了文字。威尔看到书页顶端《星银元实验》几个字,有些意外。
“这是本关于什么的书?”威尔问,“那个‘星银元’的童话吗?”
“‘善良的小女孩帮助所有遇到的人,最后得到星星赐予的财富’?”楚恪讽刺地一笑,“不,这书讲的是反消费主义。”
“您不喜欢。”威尔说。这甚至不是个问句。
“赵艾可倒是挺喜欢。”楚恪说,“她失踪的时候带着这本书。”
威尔轻轻“啊”了一声。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天赵艾可究竟是为什么在夜里出门,这是一个直接指向赵艾可的失踪的问题,而这本书指向某个回答。
“阿娜塔西亚·罗曼诺娃。”楚恪说,“记得吗?那个除了朴成一以外,跟赵艾可有多次视频通话的联系人。她是赵艾可在流浪者中的线人,很有可能自己也是流浪者。这本《星银元实验》,什么不消费不花钱、过流浪生活、用废弃物品——基本上就是战前版本的流浪者赞歌。赵艾可很有可能是为阿娜塔西亚买的这本书。我之前一直忽略了她。”
“因为她一直联系不上。”威尔说,“而且阿娜塔西亚不在赵艾可近一个月的通讯人名单里。她们上一次联系还是在两个月前。”
听到这里,楚恪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很有意思。她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联系过,而这时赵艾可为阿娜塔西亚买了一本书。接下来,赵艾可是不是应该联系阿娜塔西亚了?”
威尔一怔:“你是说,赵艾可出门是去找阿娜塔西亚?”
“不确定,”楚恪边想边说,“她带上了那本书,所以可能是的。但她没有仍然联系阿娜塔西亚,所以也有可能不是。我们得问问阿娜塔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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