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媛和医务室工作人员在十分钟内赶到,他们很快给女孩检查并处理了伤口,柯媛则很耐心的对女孩进行询问及心理疏导,她温和的语气及专业的姿态在十多年前的福利院几乎可以说不存在的。
“这女孩名叫蔡果,是三年前进来的,她母亲生前在地下酒吧从事特殊服务行业,不小心有了她,没人知道她的父亲是谁,母亲在她九岁那年染病过世了,也查不到她别的亲人,之后女孩就被送到这儿…”
柯媛压低声音给林三千解释,深深叹了口气,“按理说,这样的家庭信息是不允许透露的,可你知道,最难封住的就是流言八卦,福利院很多孩子知道蔡果的家庭背景,他们以此为理由欺负她,对她的成长很不利。”
“我们尝试过让她离开熟人多的地方,到远一些的福利院去,可因为手续上的麻烦都失败了,也找不到愿意领养的人,只能在监督上加大力度,可不幸还是发生了。”
“她很优秀,连续两年学期成绩都是福利院里同届第一,在绘画上天赋过人,只可惜我们没有很好的资源让她学习深造,性格上也很乖巧,可就因为太乖巧了不知道反击…不过像今天这么严重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林三千看了眼沉默着泪流不止的小女孩子,思考片刻,打电话给冬都的同事白图南。
白教授没有自己的小孩,一直计划着想要领养个女孩子,林三千在电话里简单的说明了蔡果的情况后,又将从柯媛那获得蔡果的全部资料传真给了她,白图南在了解后对领养蔡果这件事十分上心,几乎当即做了领养决定,立刻买机票来福利院一趟。
“林老师,这两天麻烦你帮我照看照看,我今天动身明晚才能到,”白图南向来是雷厉风行的女性,现在赶上心仪的小女孩片刻不愿多等,“不准让人截胡啊。”她开玩笑叮嘱了一句。
林三千:“没问题,路上注意安全。”
根据他对白图南的了解,这件事可以说已经定下了。
柯媛又对蔡果进行了一些询问,在她的鼓励下,蔡果指认出霸凌她的几个女生。
因为施暴者年龄较小,相关部门取证后,只得将事件的处理权交给福利院。
而现在的福利院也不似当年,断食禁闭挨鞭子的规矩已经彻底废除,只能对犯错的孩子进行思想教育和劳动惩罚。
“对于这类事,我们虽然尽量做到避免不幸的发生,可我们做得还远远不够。”
柯媛眉头不展,对这类暴力事件成年人也很棘手。
蔡果刚开始不怎么讲话,等陆陆续续调查治疗结束后,她扯了扯林三千的袖子:“哥哥,可以领养我吗,我只要去到别的城市就好了,我很好养活的…”
她声音轻轻的,望向林三千的眼里满是祈求。
林三千蹲下身子,保持和她平视的状态,耐心的说:“我不符合领养你的条件,但不用担心,应该很快就有靠谱的姐姐把你接回家。”
作为年轻的成年男性,他是没办法领养女孩子的,而且他也没有养好孩子的信心。
蔡果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真的吗?”
林三千点头:“很快,在这里的噩梦就结束了,你会有新的生活。”
情绪稳定下来的蔡果被送去用早饭,柯媛松了口气:“林教授,这次多亏了你发现得早,不过…”
柯媛迟疑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为什么一大早的…你会来到这里…毕竟这属于福利院的拆迁区域,过来并不方便。”
其实她想说的是,整片西区已经用护栏封了起来,大早晨出现在这里也太诡异了…
林三千对上柯媛藏着质问的视线,脸上表现出令人信服的抱歉和为难:“私自到拆迁区、违反了福利院的规定我很抱歉,因为想起了一些以前在福利院的事,没睡着,天亮的时候就想走一走散心,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
他很合时宜的顿了顿,“大概十五年前,也是在这间屋子,我和蔡果有着差不多的经历。”
柯媛惊讶的张了张嘴,因为对方语气过于轻描淡写,她一下子甚至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晌只神色难过的摇摇头:“希望这样的事永远不要再发生在孩子们身上。”
她也一下子理解了林三千来杂物间的举动,便没再多问什么。
“很抱歉让你想起这些。”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当时被救及时,也没什么大碍。”
在他的记忆里,当时救他的人是「蓝」。
虽然这些可能都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但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他已经做好重新回归平静生活的准备。
而且这场“病”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犯病”幻想「蓝」的再次出现,他不会专程来一趟福利院,更不会在天不亮时来到杂物间,这个被欺凌的女孩也不会这么快被人找到。
*
下午,林三千前往西郊公墓。
这天是母亲的忌日,路上他买束蓝色绣球花,那是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鲜花。
林三千沿着小路穿过橡树林,一路上树影森森,斑斑驳驳割裂他落在地上的影子。
那种熟悉的、被窥视的感觉又出现了,但这次他不像之前那样停下来寻找视线来源,而是加快步伐直接无视这种“错觉”。
在离开福利院之前,他母亲被下葬在荒墓区。
林夫人将他带走后,也给他母亲墓地迁了址,西郊公墓是夏城价格最昂贵的墓地,每周有护墓工人清理维护,永远干净肃穆,即使长久没有家人朋友打理,也不会杂草丛生。
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没人记得他母亲,所以只有他自己会来墓园悼念。
而这天,一束新鲜的绣球花放在他母亲的墓碑前。
日光下的绣球花干燥艳丽,应该是昨晚那场冰雹结束后才摆上来的。
这束花和林三千拿在手里的花几乎一模一样。
早上有人来看过母亲吗?到底会是谁?
对方还知道母亲生前的喜好,应该是很熟悉的人吧?可这么多年来,林三千从不清楚母亲生前有个这样亲近的朋友。
他立在墓碑前,周围静极了,除了风穿过橡树林发出的沙沙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偌大的公墓只有他一个人。
还有他投在地上的影子。
他看着母亲墓碑前那束绣球花,迟疑了片刻,到底只给它挪了挪位置,再把自己带来的花并排摆上,随后在母亲的墓旁坐下。
这天天气晴朗,西郊的风很大,非常适合发呆。
爆裂日光下,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
林三千已经肯定自己“患病”了。
他再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天真无知,和大人们争辩自己真的看到了两个母亲,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认清自己“病了”的事实。
所以他进福利院时,大人们看他的眼神里充满怜悯、悲伤、还有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没察觉的嫌弃和恐惧。
“正常人类”本能的恐惧疯子,有时候这种恐惧会蔓延到疯子的后代身上,特别是已经被诊断出现了癔症的林三千。
但幼小瘦弱的他确实没什么攻击性,所以他们默认林三千属于安全的范围。
只需远离,无需隔离。
但是,林三千记得母亲告诉过他——
“妈妈没疯,你也没疯。”
“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妈,当时你说的是真的吗?”
林三千望向墓碑,可墓碑才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向晚时分,只有旷野的风呼啸而过。
*
之后一直风平浪静,白图南在第二天傍晚抵达福利院。
实际见到蔡果后,白图南对这个女孩子的喜欢程度有增无减,雷厉风行的她当即决定同福利院办理领养手续。
因为早有了领养小孩的打算,白图南做了很多功课,领养所需的材料早准备齐全,手续办得非常有效率。
蔡果站在她身边,对这个能给她带来新生活的大姐姐也十分信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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