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哗啦地流着,小孩怕疼,他的心脏带着刀刃一起跳动,每跳一下,刀刃就往心脏里多进一分。
他疼得嘴唇发乌,可是眼里还带着笑容:“公子,公子,这万年玄冰可以用人血化开,您有救了。您别骂我,我自己找过来的。”
“您给我的,手帕绣样,我求绣娘帮我绣了,可是还没,还没来得及拿回来……公子。”
小孩的嘴唇动了动,努力想把话说完,把要托付的事情说完。可是血带走了他所有的生息,寒冰正在将他的心脏冻结。
宁时亭声音哑得不像活人,水滴划过脸颊,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顾听霜看到这里,宁时亭脑海深处的情绪已经压不住了,第一次,他的灵识被生生逼退,刹那间退回了自己身上。
仿佛丝弦绷断,顾听霜猛然睁开眼。
宁时亭还倒在怀里,被他一个轮椅上的人抱着,悄无声息。
顾听霜坐直了,把宁时亭推了推,想要把他摇醒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宁时亭眼睛闭着,眼角带着一抹水痕,虽然是梦里的神情,却无比悲伤。
好像下一秒,他就会睁开眼睛,崩溃在某个人的眼前一样。
顾听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用袖子轻轻地帮他擦了擦眼泪。
鲛人的身体软得不像话,明明这么大一个男人,倒下来后像是轻飘飘一片纸一样。
顾听霜沉默地抱着他,一只手扣着他的腰,另一只手驱动轮椅进入房中。
他将宁时亭放在药房的里间床榻上。
宁时亭还没有醒来。
第一次,顾听霜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控制,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读的是宁时亭的记忆,若非这个人有谵妄之症,在闹癔病,否则他在宁时亭意识深处看见的那些画面,都是他真实经历的过往。
而那最后一幕……
看听书和宁时亭本身的外表,年龄应该跟现下差不离。
宁时亭记忆中的万年玄冰层,也绝不是其他的什么地方,而就是西洲本身。顾听霜长年累月借用群狼的眼睛观识天下,认出了那场景中的一片留衣草,只在西洲的极寒之地开放。
这段记忆处处都透着诡异之处,先不说宁时亭是第一次来西洲,顾听霜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曾被困在玄冰之下的事情。单是宁时亭记忆中的听书,那一道贯穿心脏的刀伤,如果没有返魂香立刻吊命,否则灵息散尽,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但他通过宁时亭记忆中的悲怮知道,听书大概是死了的。
这是为什么?
宁时亭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第35章
宁时亭在药房里睡了一下午。
顾听霜从院子里出去的时候,给门口的侍卫侍女叮嘱了一句,叫他们看好宁时亭。过后就回到世子府上休息了。
宁时亭平时常去的就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书房,一个是顾听霜的世子府。后面香会过后,焚绿也跟在了他门下,宁时亭就让人收拾了药房,特别再开了一个小房间,当做自己调香的地方。
这里离百草园近,离世子府也近。这里的下人们也从从未见过家里主人,到变得慢慢熟悉了宁时亭的习惯、脾气,知道怎么去伺候。
不过宁时亭不是那种难伺候的主,更多时间他们只需要等在外面就可以。
前几天东院管事侍女画秋也过来吩咐过,说是过几天听书就要走了,宁时亭身边暂时没有得力合心的人,叫他们之后多留心,做事情也勤快点。
之前宁时亭没在这里午睡过,掌管药房的这几个侍从商量了一下,到底还是拿不准能不能照顾好宁时亭,于是去世子府外搬了救兵,把葫芦叫过来帮忙打理。
一个小侍从悄悄问:“公子睡着了,现在要怎么办啊?”
葫芦进房里远远地看了一眼,也是小声嘱咐:“我之前听画秋姐姐说,公子睡着时要放水炭火,窗户要开着。若是下雪了,往公子床上塞个汤婆子,燃香要换成齐烟九点香,再别的没了。公子近来精神气不太好,仿佛还时常发梦魇似的,你们在外头设置法阵,不要让那些作恶的孤魂野鬼进来了。公子若是噩梦惊醒,就准备一碗热九色鹿乳。”
“公子梦魇么?”
身后的侍从想过来继续问。
葫芦往里又看了一眼,忽而神色凝重起来,手指比了个“嘘”的示意。
刚说到宁时亭梦魇,就看见房中人似乎在睡梦里有动静。
宁时亭眉头紧锁,嘴唇抿得苍白无色,额间已经带上了一层的薄汗。眼底泛红,好像是在梦里哭过一样,那神情有点痛苦,是非常明显的被魇住的症状——做梦的人想醒,但是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最后只留下虚空的、徒劳和怅惘。
葫芦一看到这个样子就吓了一跳,轻声叫了几声:“公子,公子?”
宁时亭没有醒。
一干下人们急得团团转转,最后还是葫芦急中生智,在桌上看见了没用完的几枚艾叶。用灵火点燃了,放在宁时亭鼻尖。
清心凝神的草药焚烧的气息呛住了他,宁时亭在睡梦里猛烈地咳嗽起来,最后睁开了眼。
醒来时,已经是浑身冷汗。
宁时亭微微喘着气,抬眼看见房里人都有点担忧地看着他。
自己内衫湿透,用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感受到疼痛之后,这才恍然回到了现实。
宁时亭意识到自己又被魇住了,低笑一声揉了揉脸:“我没事,你们先下去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才想到要问自己怎么是在这里,随后隐约还有个印象,他睡过去前最后见到的是顾听霜。
又问:“世子呢?”
守园门的侍从说:“殿下大概半个时辰前出来,说您睡着了,让我们照顾好您。”
宁时亭:“……”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颈侧,那里隐约还残留着一点疼痛的感觉。
这少年,现在已经得寸进尺地随随便便把他打晕的地步了吗?
顾听霜说话伤人,举止莫测。宁时亭知道这少年心好,做事都有自己的思量,并不是毫无理由的,所以从来不计较。
这几天他守在顾听霜床前,一是忽略了府上事物,二是更没有时间陪听书。
听书本来就对他把他送走一事心怀不满,这几天更是委屈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两个小孩,一个什么都不说,只是闷着委屈,另一个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冷言冷语,宁时亭有点头疼。
下人来送安神的九色鹿乳和宁神茶来。
宁时亭问:“听书呢?他现在在哪里?”
“小少爷现在还是回房了,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说是收整东西要走了,不准我们插手,也不愿意出来。”葫芦说。
宁时亭说:“随他吧。”
他喝了点九色鹿乳,而后让人送了锦囊和纸笔,开始慢慢写信。
上辈子听书十岁被他捡到,十二岁泼尽心头血,把他从无人能破的玄冰层中救了出来。
他们相识相逢也不过短短两年。
梦里,眼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出来的。
在冬洲雪城里的时候,他跟着战友们一起修炼、巡逻,他们看尽他的少时趣事和少年心事,把他当小孩子。
后来那些人死了,宁时亭变得日渐沉默,也日渐沉稳。他捡到了听书,也变得和那些曾经对他好的人一样,宠着这个孩子,发自内心地爱护他。
他们都是无父无母,无骨肉至亲的人。再冷的年月里,永远有彼此可以依靠。
鲛人泪有毒,他在冰层之下被活活封冻了三天,已经感受不到四肢百骸的存在,那滴眼泪成为唯一的热源。
又迅速在脸颊上冻结,凝结成冰,扎得肌肤生疼。
他看着听书倒在自己怀里,痛不能扼,连声音都带着血:“你才十二岁,听书,是我耽误了你。”
听书只是死死地钻在他怀里,认认真真地抱着他,那是这孩子两年来第一次放开了找他撒娇:“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公子。你说我活了十二年,可是在听书心里,听书只活了两年,自公子捡走我之时开始,自今日结束。我觉得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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