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师青忽然叫嚣起来:“娘娘处事不公!陛下不在宫中,皇后娘娘难道连带着外人入宫都不许旁人问上一句了嚒!”
谭凯歌此时才倏地睁大眼睛,看了孔捷一眼,看了一眼皇后,看了一眼罗师青,心里骂娘:这人是皇后带进来的?那您喊我来拿什么人啊?
宋义华微微一笑,看着罗师青:“刚刚不还说自己不清楚嚒?本宫看你这心里很是清楚,”她漫不经心地朝四周瞧了瞧,反问,“那罗妃今日这架势,是冲着中宫来的咯?想做什么,逼宫嚒?”
此言一落,整个长秋宫四周的守卫兵像是同时听到了号令,忽然齐声一喝,纹丝不动,却是一阵兵锋肃杀之声。
罗师青闻言瞪大眼睛,胸脯起伏震颤起来。
孔捷作为一个被卷进去的池鱼在旁看着好戏,原本他还想看一场你来我往的交锋,没想到……这,新嫂子你实力不太行啊,跟大嫂打都打不出一个回合。
罗美人此时也有些慌了,攥住十指:“皇后娘娘这是要做什么?要用这点小事拿臣妾问罪嚒?”
宋义华看罗师青,那眼神好像一只身经百战的猫在看一只上蹿下跳的老鼠:“不,本宫不会处置你,罗妃,你兄长于社稷有功,你自可继续仗着陛下的宠爱作威作福,但现在陛下圣驾还未回銮,宫中禁内是本宫携领,你要撒娇撒野都给本宫先忍着些。”说着都懒得看她,转身回殿时摆了摆手:“关押谭统领禁闭直至陛下回銮,重光门副统领代领事务,申喜,伺候罗妃回宫。”
刚刚陪伴着孔捷的老内监遥遥一应:“是——”
孔捷跟着皇后进了长秋宫。
很难得的,孔捷竟然看见了自家大嫂心中的腹诽: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又是一个经不住罗妃诱惑的蠢男人,没完没了的小打小闹,真不知道她图个什么……
孔捷看着身后井井有条处理起乱局的申喜老公公,瞥着罗妃张扬而来,铩羽而归,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的右手:这女人今日到底干嘛来了?这殿外的人太多了,声音也多,他竟抓不到那女人的心思……不过这不是重点,孔捷收回目光,找魂比较重要,其余不重要。
皇后进了宫殿喊人给孔捷的脸上敷药,她自己似乎有别的事情要忙,但似乎也不是非常紧要,口头上竟也不冷落孔捷,“今日让你见笑了,罗妃就是这样的性子,被娇惯坏了。”
孔捷:“哦……”
皇后:“刚刚走了一遭皇宫?觉得有趣嚒?”
孔捷:“有趣的地方挺有趣的。”
皇后:“国公很少推举他身边人,你们府上的月钱多不多?够花嚒?”
孔捷:“多的时候挺多的,少的时候就挺少的,够花的时候便够花,不够花的时候便不够花。”
皇后:“那忙嚒?”
孔捷:“忙的时候挺忙的,不忙的时候也不忙。”
皇后:“那你……”
皇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从桌案前抬起头来,望向孔捷。
孔捷大大方方地回视她,眼神干净明亮。
自己昏迷前宋义华那一声“阿弟”还刺激着他的心,申喜公公是大嫂身边举足轻重的内侍,昨夜到今日一直亦步亦趋陪着自己,唐放相信,他唐家的女子就像黑猫一般的敏锐,哪怕他不主动说,他大嫂也会不断的试探他。
那他不如干脆坦白一点。
宋义华困惑地蹙起眉来。
孔捷的脸上被罗师青刮出深深的伤口,此时敷了白药,被手巧的宫人在脸上斜侧地绑上绷带,宋义华看着孔捷,曾几何时,也有这样一个这般年龄这般淘气的小男孩爱和自己胡搅蛮缠,问他什么他答什么,但是和没答也差不多,他也有孔捷这样的狡黠淘气的眼睛,也爱浑身带伤,眼角微微下垂着,仰头看人时又显得很乖很乖。
宋义华声音喑哑:“你……”
她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无话可说,情绪便如此悬在了半空。
孔捷闻言朝着皇后饱满地笑了一下,端了端架势,做出几分严肃姿态,开口道:“为什么打架?你没事争这个闲气做什么?他看不起你便要打人家?你的手怎么了?我看你刚刚马球砸过去的时候手缩了一下,你觉得我在前锋行吗?非常好,不是你攻击的问题,你做的非常好,我今日真是多余鼓励你,你喜欢人家你见面第一次便顶撞人家的亲爹,你脑子是怎么想的?现在窗户纸已经捅破了,你与其等着他态度改变,还不如给两个人留些余地,别回头看了,他若真的对你有意,他来日自会找你,这妆面怎么样?像……像皇后……”
孔捷绷不住了,脸颊上滚下成串的泪珠,整个人伏在地上痛苦地喘息。
身边的宫人吃惊无措,完全摸不着头脑,拿不准主意地去看自己的主子,却发现皇后娘娘竟也怔怔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忽然跪倒在地的少年,无声地垂下眼泪。
不会有外人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那是他们一家起于微时的旧事,十几年的时间早已将当年无数的细节淡化,若非当事之人,根本无从得知。唐放有私心,瞒谁都不想瞒宋义华,既然不能坦白身份,那就用这样的办法,望大嫂体谅他的难处。
“好……好……”宋义华从震惊到恍然,她听明白了,鲜红的蔻丹颤抖地抬起来,捂住自己发颤的嘴,连连说:“好,好……”最后,她没有再用“本宫”自称,而是含泪点了下头,对孔捷说:“……我知道了。”
第39章 玉玲珑
长秋宫。
问:想看皇后娘娘大婚时的头面首饰,有比安平王的身份更名正言顺的嚒?
答:没有了。
孔捷在哭过一场后,向皇后娘娘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宋义华小小地迟疑了一霎,但没多问,起身让宫人领路,引着他往长秋宫存放首饰衣物的库阁里去,说是库阁,其实里面非常富丽干净,存放着皇后家国大典常穿戴的吉服朝冠,朝裙配饰,一排排案架上摆放着一套套华丽高耸的花钿、精致繁复的步摇、钗环,足够让天下所有的女子心驰神往。
宋义华让宫人开了最里的柜阁,迎面而开的便是叠在眼前最上面的一件袖口绣双燕百合的银朱色衣装,孔捷愣了一下,他认出来,这是大嫂当年在晋源最爱穿的常服,如今竟也束之高阁了。宋义华毫无所察,亲自俯身去找那套玉饰,孔捷这才留意到大嫂身上、还有放在外面的衣服:样式越来越华丽,颜色越来越深,轮廓非常硬挺,触目可察的贵重。
终于,宋义华在柜阁的最里面找到了那套三层玉饰盒,能看出来已经很久没有佩戴了,盒外的小锁都变了颜色,皇后小心捧出那玉盒,放置在腾出的案上,宫人上前开锁,皇后便与孔捷说话:“你回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没几天。”
“周殷知道了嚒?”
“除了您,我谁也没告诉。”
宋义华颔首,没再多说什么。
孔捷感觉得到,其实此时大嫂的心头有些恍惚,疑虑和激动一样多,但是此时此刻她还是选择相信了,因为她是如此希望这一切是真的,他们家人又见面了,不管这面到底是怎么见的。
这边说着话,那边的玉盒打开了,孔捷走上前去。
心中的小孩刚刚一直乖乖的不说话,给小唐侯和亲人叙旧的空间,此时看到那套玉饰,却情不自禁轻轻“啊”了一声。
小唐侯不知道他在啊什么,但是他在看到那套光华流转、殷殷翠绿的玉饰的时候,心潮竟情不自禁地跟着起伏:眼前还是当年那一套八件的玉饰,钗环珥梳、镯珮琳琅,可是如今放置在这满屋的朝冠花钿中竟显得寒酸了,也难怪,当年大哥成婚之时还没有四方之志,他倾尽自己的能力物力给妻子预备了最好的新婚之礼,可十六年之后再看,已然是配不上妻子尊贵的身份了。
孔捷回头望宋义华:“能让宫人们退远一些嚒?人多会干扰我。”
活人干扰是一方面,若那簪子上的玉玲珑真有自己的魂,他怕自己失态突发晕倒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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