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乾元殿的内监走在一处,此时已有很多道明里暗里的目光打量过来,唐放垂下眼睛,不加理会,在换轿步行的交替间朝那小内监问了一句,问陛下传召有什么要紧事,但是人家什么都没有说,连心里都没说,一派心如止水只答到了便知道,唐放也只能认命,默默跟着过宫门。
皇家禁地,礼制森严,内庭、外廷、宫墙、甬道,昨日进宫,唐放是蹭了国公的光才有轿子可坐,如今只能乖乖步行。
东都的皇城唐放不熟悉,且内监领的不是主路,硕大的建筑群下唐放看不到宫殿的牌匾,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申喜公公那点片面的宫城介绍他还没等消化就全数还回去了,唐放看着那渐次走过的高高梁殿,重重角檐,越来越困惑,到最后只能不想了,既来之则安之,眉目平和地内监走哪他跟哪,走到最后他甚至开始走神。
那内监似乎也少见这般即将觐见又心大的人,侧头看了他两眼。
这心中的腹诽让唐放逮到,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哭笑不得,唐放前世进宫面圣是最最寻常的事情,虽然也知道守君臣本分,可是与兄嫂的关系还是随意得要命,让他回个家还紧张,他真的是不知道要怎样表现紧张才好。
小孔捷也感觉到这路没有一盏茶是走不到了,漫长的沉默之中,他见缝插针,缓缓地开口。
“殿下,我有事情跟你说。”
“嗯?”
唐放眉梢一动,懒洋洋地在心里答:“说。”
刚刚他和黄大仙吃完饭这小孩便一直没说话,内监来传召他也不追问好奇,安静这么久,他还以为怎么了。
孔捷在短暂的迟疑后,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了,“殿下,我知道今天早晨……您是因为我,其,其实我是可以的。”
唐放下意识地叫了声娘,心道怎么又说回这事了,但是心中不开口,只是问:“你可以什么?”
小孔捷面红耳赤,颤声答:“可,可以做,做那个……”
唐放:……
小孔捷:“我今天早晨刚醒的时候……的确是吓到了,太,太突然了,但是您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啊,我不想您什么都来不及和国公做……这样会很遗憾的罢。”
小孔捷之前的确是把八十一天的事情忘记了,今天早膳忽然听到安平王这样说,他心中也很难过,想想其实这件事没什么,至少对国公和王爷来说,这就是他们的日常,非常普通的一件事,和吃饭睡觉一样,是自己早晨大惊小怪了,才搅合得他们划这样的楚河汉界。
“如……如果可以帮忙,我,我其实并不介意的。”
小孔捷小声小声地说。
唐放一时间没说话,垂着眼睛照旧跟在内监的脚步后面。
小孔捷被他的沉默弄得焦躁不安,抓着心口,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唐放才忽然开口,问:“你为什么喜欢周殷啊?”
小孔捷的思绪忽然被带走:“啊……?”
唐放:“你不是喜欢国公嚒,我在问你,你为什么喜欢他啊?”
小孔捷不懂这问题,傻傻地答:“因为他救过我啊……”
唐放:“就这样?”
小孔捷:“这样不够吗?”
唐放又不说话了。
小孔捷不懂安平王是什么意思,有些畏惧地、主动地、小心地开口:“我……我之前,其实和国公没有接触的,他身边很多人,一直都很远,很多人恨他,可我知道他是好人……没有他,我早就冻死了,是我想离她近一点,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好。”
孔捷还记得国公把自己捡回府里的那一年,那年下了好大的雪,他冻得都已经看到了爹娘,是有个人忽然走到了他身边,拨开了他头上的雪,拉着他的胳膊把他从雪窝里拽出来,之后他在一个好漂亮的地方醒过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也就是周翁,告诉他是国公救了他,让他安心在府里住着。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孔捷对这个传说中的国公都很好奇,但是他不敢靠近,因为国公看起来太冷酷了,后来他搞清楚了国公为什么会收留自己,侥幸的同时又感觉到一阵阵莫名的难过,为国公的遭遇和自己的无能感到难过,今年秋天时候,他一时没有想开便要就此了却一生,是安平王给了他这样一个重来的机会,让他得以醒过来,得以有机会忽然来到这个男人的身边,让他知道原来剥掉了官位、功绩、头衔,这个说一不二的男人私下里是这个样子的,有些清冷,有些腹黑,性情容让,强大平和——有些人的美是直击心灵的,你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又因为什么,但只是过目,便已然为他感动,再之后便是孔捷知晓了国公过去的经历,看到了周殷成为国公以前:汝南名门之后,文雅端正、出身毓秀,广武围城下一抹夕阳,他单枪匹马为唐放而来,微风将他的衣服牵起,就仿佛梦中的佳公子翩翩中破梦而来,清冷文雅中深藏一片痴心。
直到今天早上,他终于把这个人的最后一面揭开,一片混乱的黑暗里孔捷见到了一个如此世俗又真实的男人,他会直白又专注地亲吻他的心上人,会向他热情求欢,孔捷的确是被吓到了,因为他此前从没有见过国公主动做过什么,从没见他展露过明确的目的与愿望,那一刻的直白炙热,就像是高高在上的月亮,终于扑通一声砸入了红尘。
小孔捷自顾自地剖白着,一说便是长长的一大段,此时忽然把心事全部翻露出来,他一个急刹,忽然从美丽的遐想中生出无尽的惶恐:等等,自己在跟谁说话?对面是国公的爱人,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不是……殿下,不是,”小孔捷心惊肉跳,忽然间变了语调:“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很介意我,你们可以在我睡着的时候,我绝不打扰你们……”
小孩子一通手忙脚乱地辩解,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很喜欢国公,也不敢说自己没有私心,但是他的确是愿意成全他们,没有别的意思,可是他的嘴巴实在太笨了,叽里呱啦地吐出了一大通,也不知道自己说没说清楚……
“嗯,知道。”
忽然间,安平王突兀地停下了脚步,面沉如水地截断了他的话头,也截断了他的慌乱。
第72章 开会
小孩局促不安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等着安平王说话。
那一瞬间,唐放只觉得便是让他现在赤手闯敌阵也不会让他如此头疼了,他的神情莫名地凝重起来,急剧地思索了下,想这件事到底要怎么说:“是这样……”
他拖长了音调,给自己争取时间,脑子里将要说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听得小孩都喘不过气了,安平王才拿出十二分的郑重,开始赋比兴,“你还记得公主当初对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我说过什么嚒?”
小孔捷:……?
安平王也屏住了呼吸,若不是场合不对,他都要抓耳挠腮了,心道罗师雘当年用名利诱小孩入府,这小孩也绷住了啊,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周殷对自己干什么让这小孩想差了?将心比心,易地而处他也是要产生些遐想期盼的,但是也不至于提出这么荒诞的建议啊。
小孔捷跟着安平王的思维,用力地想了想,点头:“……记得的。”
唐放“嗯”地点头,声音冷静:“是这样,喜欢周殷不是你的错,公主也说了,周殷的年纪阅历摆在那里,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年轻人也是很容易中招的,更何况他还曾收留过你,你对他有些想法这不是什么错。”
唐放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问苍天啊为什么要这么考验他?他为什么要替周殷处理这样的事情?面对的还是像弟弟一样的小孔捷?
唐放压下心里的不舒服,知道这小孩子有点实心眼儿,有些话必须一次说清楚,一次说完,不折不扣,不留余地:“首先呢,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但是真的不用;我只是个寄居者,在你的身体里借助八十一天,两个月之后我便走了,我不会让周殷因为我的关系欺负你;能和周殷重逢,能借用你的身体还魂人间,我们已经很感激你了,有些事情做了很好,不做也不会怎么样,我和国公是大人,你不用为我们操心这个,来日你会找到真正的心仪之人,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哪怕是我,哪怕是国公,也并不值得你做这样的牺牲,孩子,我的话你能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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