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事愣了愣,见陈副统领不置一词,咬着牙狠狠说道:“这位爷,此处乃是草原十八部特许的生意,我部与大顺一向往来通商,邦交良好,今日单凭有人检举无凭无据就要抄查,衙门真不欲给个合理解释嚒?”
南市胡商众多,此时闻爆裂声都渐渐聚拢过来,听到掌事这番话更是窃窃私语起来。
陈英站在喀尔喀店铺门口,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原本他瞧着此处失火,那趁乱进去看看也无妨,没想到这掌事反应这么快,拿着草原十八部的大旗,咬定一副就是不让进的姿态,朝廷对外事宜一向谨慎,镇压邪教这事儿该归太常寺管,报案的王朴虚实未知,孔捷与他并无交情,若是今日搜出白神教相关还好,若搜不出来,来日兴师问罪群议汹汹,他可扛不住这份压力。
正急剧思索对策间,只听街外一阵快马加鞭,来者最多六人,马蹄声却有整肃铿锵,隐隐杀伐之气!陈英暗暗心惊,心道来者何人,就此转目却看到那飞马上急速逼近、未穿官服的身影,眉心好似悬着柄利剑,隔着几丈都能感受到那股郁郁丛生的火气:“公……公爷?”
·
地窖的最深层,唐放和白神祭司还在殊死搏杀。
低哑悠长嗡鸣声源源不断地自铁吼中传出,撞上四处的墙壁,不断地低徊辗转,小孔捷整个人抖得像筛糠一样,扼住大个子的脖子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唐放则被不断的轰鸣声冲得青筋直跳,勉强将控制力凝缩在眼睛上,浑身涌动杀意,眼神如妖似魔。
那光头祭祀此生没有见识过安平王这般凶残的鬼,肉体和精神一时不察间节节败退,刹那只感觉脑中被人磨出了火,一片火花乱跳中被人拽住神志的边角,斩草除根一般被人牢牢缠住、再连根拔起!
“是谁……是谁指使的你?”
唐放神色恐怖,用力地挖取着光头的神志,呼吸一下一下转为急促。
祭司激烈地挣扎了起来,刹那间,他眼中闪现出一个模糊的紫色女人的身影……!
唐放登时大吼一声,强抑住脑中紊乱,用尽全力地去看:那是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头饰有些夸张,但不是胡人女子的装扮,聘聘婷婷地背对着他,一直在说话,却不肯回头。唐放脑中剧烈地震荡着,神志在和祭司的拉扯挣扎仿佛要沸腾了一般,拼劲全力,一步一步地去靠近,想要看到更多的细节。
忽然间,那女人忽然回头来,一张脸毫无预兆地冲到了他的眼前:
“他已经回来,杀了他!”
“……安平王已经回来,杀了他……!”
唐放心中轰然,只见面前的一张脸倾国倾城,满目厉色:内眼尖挑,眼尾向上,眼型桃花般似醉非醉,眼神妖魔般阴森诡秘!
这……这是……?
唐放心神大震,就在此时,那祭司骤然挣脱他的控制,一脚狠狠踢中了孔捷的肚子,小孔捷坚持到如今已是不容易,被光头忽然反杀整个人一片纸页似的飞倒!就在此时地窖上方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之声,祭司捂着胸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神志大损,亦知道大势已去,跌跌撞撞地转动铜吼,飞也似的快速撤离。
小孔捷早已控制不住肢体缩回了身体里,唐放捂着头和肚子,整个人像是被捅过一刀似的地伛偻在地上,那一瞬间,他好如前世五天五夜不眠不休地急行打仗般,整个人一摊泥一样,头晕目眩,筋疲力竭,只想就此闭上眼睛大睡一场,可是他知道不能睡,此时一旦睡过去刚刚他看见的就会全部忘记!
“罗……罗师……”
唐放低吟一声,拼着最后的神志划破自己的手,浑身发麻地在自己的衣服上写字:“罗……”
地窖上层的脚步声急促地逼来,能听出王朴黄舟带来了很多人,唐放萎靡不振瘫在地上,也不管来者何人,只料想领队的应该是陈英那小子,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挥了挥左手方向:“我没事,去追……去追!”
那光头受了伤,合该跑不快,唐放在指路时甚至还能升起朦朦胧胧心思自嘲,想今日可真是够难看的,是他大意了。
可就在此时,一个人的气息忽然逼近到难以忽视,俯身飞快地把住他的胳膊托起他的腰,唐放刚刚被那个光头疯子似的触碰过,此时有人靠拢,他立刻诈尸似的弹了一下,头眼昏花地拒绝:“别碰我!我没死!不要紧张……”只是这话还未说完,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撞进了他的眼,地底烛光幽深、不见天日,唯有眼前人眉眼依稀、轮廓分明。
“是我!”
周殷望着他红痕未褪的眼,颤声抑住自己手足无措的心疼:“你别怕。”
刹那间,唐放眼中所有的惊恐尽数散开,他眼眶一热,再无法抑制自己,牢牢抓住周殷的手臂,大哭道:“……你来了!”
第54章 阴阳门
顺开平十二年九月二十三日,东都南市喀尔喀酒馆,白神邪教秘密联络据点连根拔起,拿获白神教法器书籍一百九十三件,擒获核心人员四十二人,国公亲领城防衙门、太常寺搜剿,相关人等收押候审。
当日围观者称,酒铺火灾发生前后,城防衙门率先将其团团围住,引而不发,待国公太常寺弛马赶到,太常手执公文当先闯入酒铺,吼令差役将阻挠地管事拿下,“坷尔喀勾连奸人,包藏白神邪教祭祀霍塔古戈尔……!”
后来众人才知道,坷尔喀那位绣着纹绣的光头常客,乃是白神教的四位祭祀之一,其信徒又称其为霍塔萨包,全名为霍塔·古戈尔,太常寺对其早有关注,只是一直不到拔除的时候,若不是今日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意外,他们也不会当机立断把这颗火疖子一下子挤出来。
但还有人说,今日国公亲来领队是另一层缘故,就在他进入酒铺一盏茶后,酒铺上下已全数控制,众目睽睽中,国公亲自从地窖三层抱出一人来,那人看样子很是年轻,但是头脸身体都包裹着,什么也看不真切,身侧的亲卫见状原本有意接手过去,但公爷敷衍地一避,口中飞快地朝着陈英、韩沐等人下了几道命令,脸色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手上青筋却爆出了好几根出来,然后一刻不肯耽搁地带着人上了驾马车。
远远围观的人纷纷猜那人的情况,有的说是国公的新宠,有的说是白神教线人,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茫茫然地看着马车扬长而去。
如此,扫尾与稽查的重任便落在了太常寺与城防衙门的肩上。
韩沐今日匆忙而来带的人不多,没有负责霍塔的追捕,而是在搜找重要物证信息。
深入地下时他率先看到那方法阵,凭借经验立刻看出那只能算是仓促间的埋伏,估计是孔捷来得太快,霍塔也是匆忙,但留下的法阵的边缘有十数道刮痕明显的黑色痕迹,宛如刀锛斧凿的一般,可见法阵虽不致命,但两个人在相互压制中是有多么激烈,孔捷的力量韩沐心中有数,这个霍塔萨包的法力亦是不俗啊。
地窖三层还有几间暗屋被搜查了出来,屋子里有供奉的神祇塑像、集会用具、还有几口红木大箱,箱子边缘镶着白银花边,缠绕成典型的花环形状,里面的法器五色迷目,但真正纸面的东西已经全部被烧毁了,没有什么可用的证据留存。
韩沐环顾暗室,眼皮一跳,忽然看见一方被仓促遗落在地上的雪白凌布,上面还残留着熟悉的春草符文,是长生帖,他往身后一瞥,见无人留意飞快地弯腰收入袖中。
相比之下韩沐这边的平平稳稳,陈英那边的追捕可就是凶险多了。
这地窖中线路回环,曲径通幽,陈英精于捕盗缉贼原本还算顺利,但是一路地势走高后,隐隐听到了一阵喜庆喧闹之声,从方位上来看,这地窖已延展至思顺坊,陈英心想是哪家是迎亲,跟着斑斑点点的血迹继续追寻,凿开一扇门后,里面竟是大婚的现场:七道长长的桌席,彩舆耀目,宾客盈门,清客嘉宾聚在桌边行酒令猜枚,只是演戏的只浅斟低唱,未兴锣鼓之声。
陈英的手下上前询问是否看到一光头黑衣的胡僧闯入,那些一众宾客却忽然热情地围拢过来,拥住陈英副统领与诸位差役,说要与他们下棋聊天,等待吉时拜堂,差役们被这变故弄得一愕,一边严词拒绝着一边被强行推到桌前,正此时,忽有一女声清亮地传过来,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女子一身绿裙,凤冠霞帔,正是新娘子。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