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关于妖魔鬼怪的猜想都不攻自破,看向余淼的眼神却越发复杂。
既然余淼并非邪道,那他出手帮助女鬼的事情就显得更加无法理喻。
总不可能是因为女鬼长的好看吧?
看了眼余淼和顾修泽毫不避讳拉在一起的手,赵道长沉默片刻,默默在心里划掉了这个因素。
赵道长的修为高深,能看出余淼没将女鬼镇杀,这倒是并不稀奇,但余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纠结这种事情。
他已经将女鬼身上的怨气扫除清楚,联系方式是鬼差自己给他的,旅店老板也见过了女鬼,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甚至还打算出钱供养女鬼。
皆大欢喜的事情,有什么好解释的?
余淼狐疑的盯着赵道长:“难不成这也需要道教协会的认可?”
自从接触了道教协会这群人之后,余淼发现自己的事情变得复杂了好多。
原本只需要获得信众的认可,帮他们解决问题,就能拿到报酬,跟道教协会接触之后,却被告知赚钱远没有这么简单,建立一个宫观,拥有自己的门人也远远不够,还需要这证那证,甚至是权威道士的推荐信。
导演鬼开公司都不用这么复杂,只需要找个能制得住他们的活人担任管理,再获得地府的许可就够了。
活人的事情怎么这么麻烦?
余淼不高兴的心想,却压根没有想到,导演鬼的实力都足以让她吸引那么多的无面鬼了,能够完完全全压制住她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更别说这个人还愿意成为一群鬼的领导。
至于地府的许可,更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不然鬼差也不用那么巴结他一个民鬼公司的老板了。
地府鬼差在鬼魂之间的地位,跟阳间警察的地位可不一样,那可是几乎能够掌控阳间鬼魂生死的存在!
赵道长不清楚仙羽观的事情,只知道他们道观里没几个活人,还雇佣了一群鬼拍节目而已。
原本就觉得这个仙羽观从上到下都充斥着古怪,听见余淼的问话,再看到他这个表情,赵道长不由得有些气结:“那厉鬼怨气冲天,一身血煞几乎遮天蔽日,你私自放走这么个祸害,若是她日后再度害人,你该当如何?”
余淼却觉得这话好没道理。
那名为元元的女鬼只剩下一魂一魄,别说害人,自保都有困难,只能在山里晃一晃,等待投胎罢了。怎么这赵道长说得好像他放虎归山了一样?
“她所做的不过是以牙还牙,以命换命罢了,死后并未危及无辜者性命。要是她真的那么罪大恶极,即便有鬼差相助,也不可能在咒雷之下活命,更用不着你来操心。”
赵道长气得不行:“即便不能害人,她也是鬼!你我身为修道之人,自当为活人考虑,哪有为死人着想的道理?”
“你这么说,考虑过自家祖宗的想法么?自古至今,玄学都有分阴阳,风水有阴宅,天师中还有专门替人招引前人魂魄、给鬼魂配阴婚、帮鬼魂托梦伸冤的存在,阴魂消除了怨气,自然不会再去侵扰活人。照你所说,活人就该只为活人考虑,那传承这些术法的人该如何自处?”
“这……”
老实说,赵道长自从业以来,接触的都是些被阴魂困扰,求他去捉鬼驱邪的信众,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
在他看来,这些天师替死人做事,都不是正统,哪里需要考虑他们的感想?
可听余淼这么一说,他又觉得这些人做的事情,跟他似乎没什么两样,都是为了减少阴魂对活人造成的困扰。
不等他想明白这里头的区别,余淼又道:“你要是真觉得所有鬼魂都该死,先前在病房里,怎么没对那母子鬼两个出手?”
先前病房里那个女鬼说的一番话,其实就已经让赵道长的内心出现了动摇,只是当时情况混乱,没来得及细想罢了,此刻再被余淼这么一问,赵道长顿时忍不住茫然起来。
按道理说他先前确实应该出手的,何况那女鬼的孩子害得松哲彦和年轻医生受伤,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按照他们十方宫一直以来的处事方式,早就够得上灭杀的标准了。
但那母子两个却是缉毒警察的家属。
赵道长曾经接触过这个职业的人,做的工作分明光荣无比,却谁也不能告诉,和家人也是聚少离多,即便死了,也不一定能被公开,获得应有的崇拜和荣誉。
看见女鬼和鬼婴,他就想起那个缉毒警察的家人,亲人死后,连墓碑都无法拥有,也不能公开祭拜,只能互相抱着对方,看着遗照无声哭泣。
每一个缉毒警察都是无名的英雄,他们的家人又何尝不是承担着巨大的风险,在保护着人们的平静生活。
扪心自问,即便是再冷血的人,也无法心安理得的说出,“生前是生前,死后是死后”这种话。
可身为活人,为活人考虑,又有什么错?
赵道长彻底混乱了。
往前数十年,他见过的鬼魂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余淼下山以来遇到的多,许多还是因为做得太过分,信众忍无可忍,或者感觉生命受到了威胁,才找上他们。
那些鬼有一个算一个,绝对都是死不足惜的恶鬼,因此赵道长从不怀疑自家宫观的教导有错,看见余淼放过女鬼元元,才会心生怀疑,跟了他们一路。
不对,差点让他绕进去了。
赵道长忽然坚定起来:“那母子两个没害过人,温泉旅馆的女鬼可是怨气滔天!”
“对啊,所以我不是把她的怨气都消除了么?”
余淼眨眨眼睛,一副天真的模样。
赵道长气得不行:“那是厉鬼!她害死了多少人……”
“那些人无辜吗?”
赵道长沉默许久,“……那也不是她逃脱惩罚的借口!”
“她没逃脱啊。咒雷不是已经杀灭了她两魂六魄,只剩一魂一魄,残存于世?”
“……”
赵道长再度被问得沉默下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的样子。
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句:“人人都只想着以恶制恶,以暴制暴,置天道司法于何处!”
余淼却好奇怪的望着他:“她又不是人。”
赵道长:“…………”
“咒雷就是天道的惩罚,她没魂飞魄散,就是结果。”余淼说到这里,神色忽然严肃起来,目光深沉的盯着赵道长,“即便他们都是人,也还有一种说法,叫‘正当防卫’。”
“………………”
这一句简直振聋发聩,赵道长瞠目结舌的看着余淼,彻底哑口无言。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心中那种若有似无,却又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是什么——
从始至终,他一直从施暴者的视角,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考虑事情。
如果时间退回最初,女鬼元元还活着的时候,当时两方都还是活着的人,他绝不会有这样的迷茫和困惑。
只是因为女鬼出现时形容恐怖,吓到了许多普通人,而她的遭遇只是轻飘飘的写在纸上,他才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整件事情真正的受害者是谁。
不是余淼的话不对,而是他自己考虑事情的出发点就错了。
赵道长登时心神巨震,忍不住倒退了几步,好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
许久之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鬼差又是为什么……”
据他所知,鬼差事务繁忙,如果不是天大的人情,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厉鬼耗费这么多心神。
可余淼一个天师,怎么可能让鬼差欠他人情?
赵道长百思不得其解,紧接着就见余淼摆摆手,语气轻松的说道:“他啊,他怕我的员工抢他饭碗。”
赵道长:“……???”
*
作者有话要说:
赵道长:你怕不是在唬我
第177章 二更
赵道长当道士几十年了,见多识广,却唯独没有遇见过这么奇妙的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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