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昼摊手:“好了,虽然我很想蹭饭,但是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了。”
靳昀初并未挽留他,事实上她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将沈昼送到门口,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这么着急就回去了?”
沈昼却摇了摇头:“我得去找西泽尔。”
靳昀初诧异道:“我以为你已经告诉过他了。”
“还没有。”沈昼说。
一直以来,Neo都在避免见到任何穆赫兰家的人,虽然她看起来对桐垣的态度嫌弃又尖刻,但是沈昼想,在她心里,大概非常非常在乎这个妹妹。如若不然,怎么会冒险去霍姆勒找她,怎么会有求必应地帮她报仇,又怎么会将她送到中央星圈来?
西泽尔恐怕早就猜到了Neo的身份,正是因为如此,沈昼才不知道要怎么对他述说这件事。
他在军部楼下徘徊良久,一直等到西泽尔快下班才给他通讯,西泽尔疑惑道:“你专程在这等我?”
“嗯。”沈昼点头,“我找到刺杀杜宾德先生的凶手了,来和你说一声。”
西泽尔顺着他的话问:“谁?”
“桐垣。”沈昼道。
他说出这个名字后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西泽尔,但是并未从他脸上捕获到“惊讶”、“不可思议”这一类的神情变化,他显得很平静,冷翡翠一般的绿眼睛中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沈昼笑道:“你怎么跟Neo似的,一点也不惊讶。”
西泽尔答:“在我知道她曾在霍姆勒生活过,而且杀死一名猩红侦探后,我就应该明白,真实的她和我印象中的艾黎卡大相径庭。”
“不仅如此,”沈昼笑着摇头,“真实的她和你此时印象中的也有很大差距……这是Neo告诉我的。”
西泽尔微微挑眉:“Neo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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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昼呢?”暮少远从书房出来,只看见靳昀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她抱着手臂上一动不动,眉宇微褶,神情肃然。
“走了?”
靳昀初这才抬起头来:“走了。”
暮少远道:“我还以为他会留下来吃饭,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靳昀初低声道:“他说,老李参与了杜宾德总统的刺杀。”
暮少远的眉头遽然皱起,如同山岳般沉沉地压下来,沉声道:“确定吗?”
“没有直接证据,但我觉得大概率没得跑。”靳昀初深叹了一口气,眼底似乎浮动着无奈,“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一次和老李吵架?”
“哪次?”暮少远道,“你和他吵架的次数可不少。”
“很久之前那次。”靳昀初闭了闭眼睛,“好多年前,研究委员会的议案在《九一法案》颁布后第一次出现在议会上,那时候杜宾德还活着。”
暮少远点了点头:“我记得。当时你说,老李对这份议案态度暧昧,但我们认为,按照杜宾德的执政风格,只要还在他的任期之内,研究委员会恢复独立实验立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没过多久,杜宾德就死了。”
靳昀初冷然道:“现在我们知道杀了他的凶手就是拜厄·穆什,而老李,很有可能参与其中。”
靳昀初的思绪一瞬间回流,回到当年她刚到白塔区任职的时候……回到陆川号出事故后,她在医院睁开眼的时候……回到,宪历四十二年的春天,她第一次因为研究委员会和基因试验和李政争吵的时候。
这些记忆像是飘在空中的气球,无人牵引,于是越飞越远,越飞越远,直到她终于意识到,她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被自己尊称为“老师”的是这个人。
“既然没有直接证据——”
暮少远的话没说完就被靳昀初打断:“我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暮少远伸出去阻拦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于是一条通讯从北斗星出发转瞬便抵达了首都星,李元帅正从餐桌旁的椅子上站起身时,终端的通讯灯刚好亮起。
“昀初?”他有些惊讶道,“怎么了?”
通讯屏幕如同一方屏障般展开在他面前,靳昀初问道:“你在首都星?”
“今天不是周末么。”李政笑呵呵道,转身去了书房。
靳昀初的神情称不上和善,按照李政对她的了解,靳昀初绝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并不是说她胸无城府,只是她从来性格高傲,大部分时候不屑于伪装自己的情绪,也懒得和你虚与委蛇,如果你从她脸上看见了什么神情,那就是她想要对你表达的意思。
譬如此刻,她看起来阴沉冷肃,竟然活脱脱仿佛暮少远上身。
于是李政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靳昀初道:“我一直很好奇,明明你也是当年‘启示录计划’失败的亲历者,甚至见证了《九一法案》的诞生,为什么你和奥布林格·穆赫兰对待基因实验的态度会完全相反?”
李政愣了一下,诧然道:“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靳昀初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继续道:“难道只是因为穆赫兰的妹妹是‘启示录’的首席科学?你没有一个妹妹直接参与到这个实验计划中去,所以觉得是基因实验室无所谓,是吗?”
“昀初。”李政叫了一声,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靳昀初冷冷地笑了一下,但这个笑容之中并没有蕴含任何笑意,“我想说,因为你支持基因实验,所以就和拜厄·穆什为伍,杀了杜宾德?”
李政神情骤变,声音凌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还没到头脑糊涂不辨是非的地步。”靳昀初讽刺道,“反倒是你,年纪大了就老眼昏花了?”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李政阴郁地质问,“是谁告诉你的——”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靳昀初一字一字道,“老师,你有没有参与到刺杀案里去——在杜宾德死之前,你知不知情!”
“是你自己调查的?”李政盯着她,通讯光屏幽蓝的光倒映在他浑浊的眼睛中,仿佛暴风雨前跌宕的铁灰色海洋,“不要再继续调查下去了,这没有意义。”
“意义?”靳昀初抬起眼皮,她眼中满是嘲讽与不可置信,“那你告诉我,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我在通讯之前还在想,也许是我搞错了,或者你只是被利用了,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现在看来,错的是我才对。”
靳昀初发出一声极其轻蔑的鼻音:“哈,我也会犯这样的错,我甚至在心里为你狡辩过!”
“昀初!”李政喝了一声,他咬着牙,苍老的脸庞微微抽动,“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头一次,被自己的学生指责,只有你,也只有你会这样对我说话!”
“难道我说错了吗?”靳昀初凑近通讯屏幕,语气咄咄逼人,“我说错了吗,为了目地不择手段,杀死一个只是与你政见相悖的无辜者?!”
李政看着她半晌,最终像是泄气了一般跌坐在椅子上,道:“你没有说错……都没有错,我确实早就知道,还给他们提供了便利和帮助,是我,我杀了约翰·杜宾德。”
靳昀初似乎不再想看见了他,闭着眼睛扭过头去。
一分钟后又转回来,她抬起手,似乎是一个要打人的姿势,手臂毫无障碍地从通讯屏幕中穿了过去,她握紧的拳头又张开,五指无处安放般抓挠了几下空气,最后无力垂下。
“老师,”她轻声道,“当你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老师’了。”
李政的眼神震动了一下,有万千的情绪在眼中流淌而过,但转瞬之间,俱化作一片沉寂的灰烬。
“我本来应该立刻断掉通讯,然后和你从此不再往来。”靳昀初平静地道,“但是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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