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隐已经踩上栏杆的腿这才放了下来:“有道理。”
祁景趁机嘿咻一下把人抱了下来,放回了阳台里面:“所以说,三思而后行。”
陈厝急的直挠头:“都什么时候,你俩就别现眼了!小白要怎么办?”
“等一等!”周伊忽然指着街道角落里一个小小的黑影说,“你们看,那是不是小白?”
那黑影贴着墙皮走,远远的坠在红腰子后面,居然还没被发现。
“是他!”
陈厝左右看看,把床单撕拉一下撕开了,和吴敖一边一个,迅速的拧成了一股绳,从楼上放了下去。
他们用压的很低的声音呼唤:“小白,过来!”
瞿清白明白了他们的意思,顺着街角的墙,一点点的往这边挪动。等离得近了,祁景这才发现,他手里捧着一束花,根须完好,还沾着泥土,不知道是从哪里刨的,很珍惜的紧紧贴在胸前。
“他是去给阿诗玛大娘找花去了……”他喃喃道。
慢慢的,瞿清白离垂下来的绳子越来越近了。眼看他一抬手就能抓住的时候,忽然,只听啪唧一声,不知从哪扔出来的肉,正正好好的落在了他身前。
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红腰子一拥而上,低着头去啄食肉块,肥屁股撅起来围成一圈。幸好他们太馋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躲在阴影里的瞿清白。
呼——
楼上的人和楼下的人出了口气。
一块接一块的肉被扔了下去,瞿清白本来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上去,但他忽然不动了,像一尊雕塑,僵直的立在原地。
陈厝急道:“他怎么了?再不上来,就轮到他了!”
“不对。”江隐忽然说,他的身子前倾,已经探出去了阳台一大半,“那些肉,不对劲。”
听他这么一讲,所有人都眯着眼睛,抻着脖子,想要看清楚红腰子在吃什么。可是天太黑了,乌云遮月,好半天也看不清楚。
直到一阵森冷的风吹来,黑云散开,昏聩朦胧的月光这才吝啬的洒向大地。正巧,就在这个时候,又一个东西扔了下来,扑通一声,砸在地上,砸在埋头猛吃的红腰子群里。
那东西圆滚滚的,顺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咕噜噜滚到了瞿清白的脚边。
一颗染血的人头,怒目圆睁的瞪视着他,花白稀疏的头发盖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是……”周伊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强忍着没有尖叫出声。
远处,红腰子正在大快朵颐的,是被砍的四分五裂的手脚,肚腹,胸乳。黑红的血汇成小溪,残肢被啄成了肉泥。
失踪的神婆,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第280章 第二百八十夜
僵直许久的手指终于有了知觉,瞿清白的手一松,花扑簌簌落了一地。
污秽的血染红了漂亮的花瓣,红腰子被头颅落地的声音惊醒,纷纷支起长长的脖子,血红的小眼睛齐刷刷的看向瞿清白的方向。
吴敖摇晃了一下绳子:“快上来!”
瞿清白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绳子,猴子一样两腿夹住,嗖嗖往上面窜了一米多高。
但红腰子的反应也不慢,这群贪婪的肥鸡一拥而上,用尖锐的嘴巴不停的啄着底下的床单和瞿清白的小腿,疼的他哇哇大叫。
瞿清白两腿乱蹬,把一只接着一只的红腰子踢了下去,但只靠手臂使不上力气,只能尴尬的悬在半空,像人猿泰山一样在空中荡来荡去。
陈厝和吴敖死死的拽着绳子,屁股都快坐在了地上。众人眼看着瞿清白从这边荡到那边,祁景探身出去够了好几次,都和他擦肩而过。
“啊啊啊……”瞿清白叫的凄惨,“救命啊!”
祁景说:“都来拽绳子!”
他们齐心协力,把绳子越拽越短,眼看瞿清白就要上来了,一只红腰子忽然用力一跳,一口咬住了他的衣角!
被单拧成的绳子本就不牢固,加上这个重量,只听刺啦一声,绳子裂了一半,瞿清白又往下坠了两三尺,眼看就要掉进嗷嗷待哺的红腰子群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隐忽然纵身一跃,两只脚勾住栏杆,半个身子甩了出去,一个猴子捞月,一把抓住了瞿清白的手!
“呃啊……”
那条手臂青筋暴露,缓缓用力,硬生生将瞿清白,连着底下几百斤的红腰子一起提了上来!
祁景看准时机,操起旁边的花洒,狠狠砸在了红腰子的头上!
“咕叽咕叽——”
红腰子发出难听的尖叫,直直的摔了下去。
其他人把江隐和瞿清白一起拽了上来,多米诺骨牌一样哗啦一下倒在地上,都有些脱力。
祁景向下看了一眼,红腰子在阳台底下聚集起来,叫了很久,直到确定捞不到什么便宜之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散开了,继续分食神婆的尸体。
瞿清白还在惊魂未定的喘着气:“我,我在底下看到了神婆的头,那是真的吧?错不了吧?”
没等他们回答,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没错。”
阿照老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那具四分五裂的尸体,确实是她。她那个样子,我永远也忘不了。”
她慢吞吞的走到阳台,看着底下血腥的场景,祁景本以为她会破口大骂,或露出畅快解恨的表情,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那张沧桑的,受尽折磨的脸上一片空白,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情绪起伏。
最终,只有一句话从那褶皱的嘴唇中吐出:
“……六十年了。”
说完,她就离开了。
这句叹息久久的盘旋在他们心中,直到入睡前,江隐忽然下了床,出去了。
楼下的火塘边,炭火发着星星点点的微光,阿照老人就那么坐着,不生火,也不说话。她的旁边,蜷缩着一个同样沉默的黑影,阿诗玛大娘怕冷似的,裹紧了身上的七星披肩。
两个女人什么也没说,场面却奇怪的和谐。
江隐走了过来,阿诗玛这才抬起了头。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她淡淡的说,“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我也不会否认。”
江隐没有说话。
很久之后,他才说:“报仇的感觉,怎么样?”
阿诗玛大娘的目光放空了一瞬。
“很好。”她怕冷似的裹紧了披肩,像要从那毯子中汲取最后一点温暖,“很好。”
“可你看起来并不快乐。”
“大仇得报的感觉本来就不是快乐的,小伙子。”阿照老人慢慢的说,“快乐是很纯粹的感情,报仇只会侮辱这个字眼。我来告诉你吧,大仇得报后,你什么感觉也不会有。”
“爱也罢,恨也罢,全都没了。几十年紧握着的执念没了之后,心里空荡荡的。”
江隐看着她:“你后悔了吗?”
“后悔?”阿照老人嗤笑了一声,“不,我不后悔。如果她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会毫不犹豫的再杀死她一次。她也一样。”
她指了指阿诗玛大娘。
“只是,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我和阿空是孪生姐妹,血脉相连,感情不可谓不亲密。因此被背叛的时候,那种痛苦也更真切。因爱生恨,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但我让恨支撑着我生长,成为了我活着的唯一力量。等到恨没有了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剩下。”
“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但你还年轻。不要让仇恨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不要让自己变成一副行尸走肉。这是我留给你的忠告。”
她站了起来,灰色的袍子将她裹成了一个鬼影。
“我要走了。”
她拖着缓慢的步伐离开了竹楼,再也没有谁见过她。阿照老人带着那一辈人的恩恩怨怨,永远地消失在了他们的故事里。
阿诗玛大娘仍旧坐在火塘边,她轻轻的发着抖,阿照老人的离开也没能让她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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