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指向谈致远。
郑道年又道:“靖川。”
杜靖川上前一步,正色道:“弟子先将他送至玉簪峰关押起来,查问虫毒解药。”
郑道年微微一笑:“好,至于他脸上这张面具,明日再行查问不迟。”
谈致远虽被定在原地,连眼珠也不能稍动一动,但瞳孔骤然放大,显然是心中震惊惧怕交加,已难以自持。
藽 在
郑道年环目四顾,看向那些也被定在原地的蒙面人,似乎颇有考校徒弟的意思,问道:“靖川,靖济,你们觉得,这些人应该如何处置?”
何靖济欲言又止,似乎是等着杜靖川身为师兄,应当先说才是。
郑道年又是微微笑着,让他先说。
何靖济道:“这些人都是沧浪海门中弟子……”
言下之意,这些人与黑袍人沆瀣一气,袭击木兰长船,确然不可轻易放过。但若是就这么将他们带回山上关起来,沧浪海若得到消息,那昆仑与沧浪海这两大仙门之间就不得不撕破脸了。
郑道年闻言一笑,说道:“徒儿说得不错,不过你看这些人脸上不是都蒙着黑布么?”
何靖济一怔,杜靖川说道:“如此,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出身于沧浪海。”
郑道年伸手捋着雪白长须,眼中神光内敛,悠然点头。
他又转向谢苏,指了指悬浮与空中被符箓镇压的鬼面具,问道:“戴这面具的人是被你斩杀,此前他可还说过什么吗?”
谢苏道:“他们在海上袭击木兰长船,是为了胁迫何靖济打开昆仑山门。不过山门封闭之后,这鬼面人曾说,还有第二层布置。”
恰在此时,一个昆仑弟子快步入内,禀报已经找到了镇上的人。
郑道年呵呵一笑,看向明无应:“那不如请蓬莱主移步,与我同去看看?”
明无应却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谢苏,说道:“你问他,他说什么,我都答应。他肯去,我自然就去。”
作话:
谢苏:“……”
第100章 寸心千里(三)
谢苏微微一愣。
郑道年却已经从善如流地问道:“那么谢小友可愿随我去看看?”
这称呼上的细微变化听得明无应勾了勾嘴角,谢苏却一时之间并未察觉。
他没有想那么多,鬼面人的事情本来就是他要查的,云起镇中空无一人也十分怪异,现在找到了镇上的人,自然应当去看一眼究竟发生了什么。
得他点头,郑道年便示意那前来禀报的昆仑弟子带路。
等到走出客栈,谢苏才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明无应就走在他身边,谢苏稍一踯躅,就被明无应察觉到了。
昆仑弟子们或照顾那些昏迷的船工,或搜寻附近商铺,或押送蒙面人回山,井然有序,并未过多注意到这里,只是见到明无应时,都会十分恭敬地行礼。
“怎么了?”明无应问道。
“师尊是生气了么?”
在谢苏看来,明无应的那句话并没有什么别的含义,就是说给郑道年听的。
从姚黄的口中,谢苏早就知道这位昆仑掌门的行事作风,又时常听到明无应把郑道年叫做老滑头,稍一思索,已经想到方才郑道年说丛靖雪在山上等他是什么意思。
他身为长辈,谢苏与丛靖雪又有同窗之谊,这样十分温和的一句话,谢苏不假思索就会答应下来。
此间事了,郑道年必要请他们上山。
可明无应显然是不想去的。
所以郑道年又请明无应去查看镇上的人,他才会故意这么说。
明无应只看谢苏一眼,就已经了然他的这点心思。
他反问道:“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怎么我自己不记得。”
这句话里有太过明显的偏袒,谢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心底却好像有个不知名的角落,升起一点乱七八糟的雀跃。
可又让他忽然想到,明无应其实是同他怄过一场气的。
学宫结业的典礼之后,他回到镜湖小筑,连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都被明无应翻到明面上。
他一剑砍断蓬莱山西麓的飞瀑,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三年没有回来。
那时,明无应自然是生过他的气的。
可是此刻,谢苏莫名觉得明无应的心情很好,既不像是被自己惹到了,也不像是被郑道年惹到了。
郑道年好似察觉不到他二人留在后面说话,只跟着带路的昆仑弟子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谢苏的目光往前飘了一瞬,就听到明无应带着点笑意问他:“方才郑道年叫你什么?”
谢苏答道:“……谢小友。”
“嗯,怎么他说起丛靖雪在山上等你的时候,全然是长辈做派,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跟你平辈论交了?”
明无应笑道:“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懂了吗?”
说完,他也不听谢苏如何回答,自顾自向前走了。
谢苏的脚步却是顿了一顿,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耳根有点烧。
他的目光追随着明无应的背影,回想自重生以来明无应对他的态度变化,像是有些似有若无的念头,却又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想法。
谢苏摇了摇头,将那些荒唐的思绪从脑海中赶开,也不追上去与明无应并肩而行,只是这样在后面看着他。
明无应身形高大,挺拔疏朗,无论走在何处,都潇洒恣意,有如闲庭信步一般。
可谢苏现在想的却是……雷霆加身,该是何等的痛楚。
明无应那句好似玩笑般的“问他疼不疼”的话,此刻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钉子敲在谢苏心上。
为何明无应会说,他不应该离开蓬莱,一旦离开,就会有天罚降下?
自己不在的这十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苏的目光下移,落在明无应的左臂上。
在他走动之时,那条手臂垂在身侧,仍是有些许的不自然。
明无应的左手,又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这一连串的问题盘桓在谢苏心头,可是明无应看他像是一眼就能看到底,自己几番追问都被明无应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从不肯正面回答。
谢苏心里有几个破釜沉舟的念头,说不得,也只好用上了。
前面有昆仑弟子带路,他们很快离开连片的商铺,走到了镇外。
毗邻昆仑山这样的钟灵毓秀之地,云起镇外山清水秀,阡陌纵横,柳林初绿,梨花已白,如雪坠枝头,香气恬淡。
林间却站着无数的人。
这些人原地不动,一言不发,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被人施了定身术在此。
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平静至漠然,观其衣着,有修仙之人,也有膏粱子弟,更有贩夫走卒,农户樵夫。
男男女女,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幼童,云起镇上的所有人,竟然就这样齐齐整整站在早春的林间。
此情此景实在恐怖到了极点,已有两名昆仑弟子在此守候,却不敢妄动。
郑道年只看了一眼,就命在旁等候的昆仑弟子退后。
谢苏跟在后面,已经看出这些人所站的方位似乎有些门道,却又似是而非,不像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一种阵法。
明无应忽道:“是蛊术。”
谢苏走到他身边,看到那些人眼瞳之中殊无光彩,每个人的耳后都叮着一只黑色小虫,如蚂蝗一般。
这小虫便是蛊。
仙门之中,只有乌蛊教的人修习蛊术。
乌蛊教地处南疆烟瘴之地,从不与外界往来,可说是神秘至极。
而蛊术与其他仙门中的修炼之法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法门。
仙门弟子修炼,讲求感应天地,引气入体,凝聚气海,拓宽经脉,将灵气炼化为灵力,修得内景,观照自身。
此后修为进境,靠的是日复一日夯实基础,如蓄水盈池,将溢未溢之时,或以丹药佐引,或遇到一些机缘,方得突破。
而蛊术的修炼法门却完全不是如此。
修习蛊术之人,先修本命蛊,与自身肉体神魂息息相关。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