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未说话,但这意思写在脸上,丛靖雪如何看不出来,苦笑道:“莫要怪我多管闲事,只是这里面有一个你的故人。”
谢苏挑起眉,他离开学宫之后向来独来独往,中间又横贯着十年生死,实在想不到自己还会在这里遇到故人。
丛靖雪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娇小的身影上前,摘下头上风帽,望向谢苏的目光很是奇异,仿佛第一次见面,却又莞尔一笑。
“吕微?”谢苏顿了顿,又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吕微解开披风,露出下面的黑色衣衫,与鬼差们是同一式样。
她望着谢苏,神色中流露出些许无奈,还有些委屈,扁扁嘴道:“跟你分开之后,没过多久,我还是被鬼差捉来酆都做走无常了。”
谢苏被白无瑕唤醒重生的第一个晚上,是在一间明光祠里过夜的。那时吕微还是柳家的外门弟子,在明光祠中给他让了一个位置出来。
后面他们机缘巧合在临江城中相遇,又误打误撞一同进入了鱼岩鬼市,在逐花楼中大闹了一场。
这女孩子机灵狡黠,谢苏对她印象颇深。
丛靖雪说道:“方才遇到她时,她掌中化出一团银亮的云雾,可以隐匿身形,我便认出那是你的术法,想来她与你有些关系。”
吕微不失时机道:“所以宋道友不是宋道友,是谢道友。”
在鬼市之中,谢苏在吕微面前一向如此自称,她也没有见过他现今这具肉身。但明无应为他在逐花楼取回承影剑一事天下皆知,吕微又在酆都做了走无常,天南地北,消息灵通,她狡黠聪明,大概一早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是,”谢苏淡淡道,“那术法是我教给她的。”
他的目光越过吕微肩头,望向后面那些鬼差。在他们进入酆都之前,阴长生的荧惑守心大阵便已经将城中鬼差尽数卷入,这吕微如何能带着十几个人逃到了现在?
此刻并没有多少时间来刨根究底,谢苏分出心思注意着那边几个一直没有摘下风帽的鬼差,向丛靖雪问道:“温姑娘说城门无法打开,究竟是什么原因?”
丛靖雪也看出谢苏的心思,让温缇戒备着,自己带着谢苏走到城门前,将璇玑剑拔出鞘,平平地刺了过去。
一阵刺耳的刮擦声过后,离城门两尺多远的地方赫然出现一道白色的痕迹。好像璇玑剑划过的地方是一面镜子,透过镜子看得到城门,却根本无法触及,剑锋只能在镜子上留下一道划痕。
丛靖雪皱眉道:“我试了许多种法子,能确定这里有一道禁制,只是破不开,或许你用承影剑试一试。”
谢苏却道:“以璇玑的锋利都划不开,我也不用试了,看来是得想点别的办法。”
他望着城门,璇玑剑留下的那道白色划痕转瞬即逝,立刻又变得毫无破绽。
“你们昆仑的人,是否已经到了城门外?”
“师兄最擅阵法,接到师尊的消息后,必已将留在山中的长老们通过阵法请来此处。进出酆都,从来便只有这么一条路,他们此刻应当也在门外想办法进来。只是那符箓只能用三次,已经没有效力了。其余传递消息的术法我也试过,隔着城门,都是无用的。”
漫说能不能打开城门,他们现在被一道镜子般的禁制束手束脚,这城门是连碰都碰不到。
然而谢苏心中微微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极轻极快地滑过去,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他还在思索,却听到那边温缇的一声喝问。
“把你的风帽摘下来!”
话音还未落下的时候,温缇便已经出手去摘其中一个高个鬼差的风帽。
她出手如电,那鬼差却木楞楞地连连后退,摘下他的风帽本该不算难事,可是旁边另有一个戴着风帽的鬼差扬起手臂,手中伸出一截漆黑木棍似的东西,从中骤然亮出了剑光。
璇玑剑呼啸而去,将那柄藏在木棍中的剑击飞。
那动手的鬼差似乎身上有伤,栽倒在地,再不能动弹。
而先前那姿势笨拙的鬼差也跌倒了,被温缇揭开了头上的风帽,露出脸上一只漆黑的鬼面具。
璇玑剑剑光一闪,半空转向,锐利剑气直摄那鬼面具的眉心。
吕微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呼喊:“不要伤他!”
这声音令谢苏觉得有些熟悉,吕微忙不迭地躲开,她身后还站着一个鬼差。
她摘下风帽,解开披风,将整张脸露了出来,向谢苏和丛靖雪极快地看来一眼,又跪坐在那鬼面人的身边,挽住了他的手臂。
竟然是华歆。
学宫三年同窗,这张脸,谢苏还是认得的。
只是华歆原本生得容色甜美,此刻脸上却十分悲苦,长发挽起,是作妇人装扮,小腹亦有隆起,一望即知有了身孕。
谢苏微微蹙眉,丛靖雪显然也怔了怔,便即回神,对谢苏低声道:“叶沛之身死之后,无极宫便成了沧浪海的附庸,华歆也……嫁给了殷怀瑜。”
当年他为了取回牧神剑,一路追到了沧浪海的商船之上,元徵踢翻了盛着沉燃火的铜鼎,那火随水流,流到哪里就烧到哪里。
沧浪海的巨船陷入火海,而无极宫的宫主叶沛之也在船上烧死了。
十年之前众仙门联手逼迫明无应再过天门,挑头的便是沧浪海和无极宫,叶沛之落得如此下场,无极宫也就此没落,谢苏虽未觉得快意,却也并无悯惜。
与殷怀瑜勾结在一处,本就是与虎谋皮,求仁得仁,那也没有什么好说。
可华歆嫁给殷怀瑜这件事,谢苏却从未听到谁提起过。
仙门之间以修士的姻缘作为连接纽带的数不胜数,但若是叶沛之没有死,恐怕华歆无论如何也不必嫁给殷怀瑜。
谢苏仍记得那年学宫的试炼场上,华歆对殷怀瑜的愤怒轻蔑,也知道她一早心有所属,此刻见她狼狈,心中起了些波澜。
他目光稍稍下落,华歆察觉到他的目光,竟似有些畏惧,伸臂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丛靖雪皱眉道:“同窗一场,你未免也将谢苏看得忒小了。”
谢苏这才后知后觉,殷怀瑜携众仙门逼得明无应重伤闭关,他为此盗回牧神剑,又死在天门阵中,在华歆眼中,这笔账当然是要算在殷怀瑜身上的。她是殷怀瑜的妻子,见着自己自然很是畏惧。
先前那个向温缇出剑的鬼差从地上爬起,护在华歆身边,脸上的风帽早已歪下去。
这人谢苏也认得,是叶天羽和华歆的护卫,便是在学宫的那三年,也日日守卫在华歆身边。
见华歆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如此回护,地上那个戴着鬼面具的人究竟是谁,却也不难猜了。
吕微缩头缩脑走到谢苏身边,乖觉道:“我可不知道他们是谁啊!大家都是往城外逃,碰上了就一起了,我对你可是很忠心的!”
她这般撇清干系的狗腿面貌,倒是令此处生硬的气氛有了些许缓和。
丛靖雪亦看着那鬼面人,问道:“他是……叶天羽?”
华歆微微闭上双眼,点了点头。
“无极宫之所以覆灭,数百人惨死冰海秘境之中,背后的凶手就是这面具的主人,你可知道?”谢苏淡淡问道,“这面具戴上了,是剥不下来的。”
华歆双目中淌出眼泪:“他信了殷怀瑜的话,把这面具戴在脸上,我知道是救不了他的,我只想带着他逃出这里……那位大人,那位大人所图之事,是成不了的……”
谢苏听她声气,知道她说的应当就是阴长生,上前一步,想要问话。
却在此时,背后遥远处传来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声。
华歆一见那人,立刻将风帽拉下来,遮住自己的脸。
谢苏回身,承影剑已经出鞘。
丛靖雪微微蹙眉,似是不解自己的术法因何被外面的人识破。
只见那荧惑守心大阵的血色光芒已向此处逼近,其中抛出一道光辉,似乎是从平都山上铺来长长一段血色的丝绸,数人轻飘飘地走下。
笑声传来时,依稀是从极远的地方,然而谢苏刚刚转过身,就看到他们已经走到自己身前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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