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我不喜欢房屋里出现人类的尸体,也无意干扰人类的选择,她们却总是这样让我为难。所以今年我不打算娶亲,也不想再处理一次麻烦。”
那语调轻得像一声叹息。
李妄却浑身发冷。
他仿佛看见那些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孩们,如何被抽出灵魂痛苦哀嚎,如何在无边海水的压迫下窒息而亡,如何因归家无望自尽于深海。
这是稍微想想就不寒而栗的故事。
她们被当做祭品投入深海,本来无望无执,怀着必死之心来到这里,却见到了样貌俊美、斯文礼貌、力量强大的神。
神不会主动伤害她们,也不会如岸上的人那般强迫她们。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任意取用,生活富足而悠闲。
久而久之,要么付出爱恋,要么付出信任。
于是河神询问她们想要去什么地方时,她们顺从内心说出了答案。
却不曾想,那便是最后的选择。
爱恋者失去身体,变作空有思维的器具;逃离者溺亡于水,无法游出漆黑的海底;守望者失意自缢,被无尽的绝望吞噬殆尽。
新娘去了哪里?
新娘睡在深海,新娘睡在过去,新娘睡在虚假的希望里。
这一切,都是神的随手为之,因他播种在人心的希望所致。
——这便是神吗?
眼前仿佛掠过一张张脸,太快太模糊,似乎知道那是谁,又不知道那是谁。
手中的花束被捏碎出汁液,缓缓渗出糜烂的伤口。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到底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但对面神明莫名盯了他好一会。
“你在生气?为什么?”残酷的神问道。
明亮的碧蓝眼眸直直望过来,神色与天真的稚子颇有相似。
李妄清楚,那只是被皮囊所惑的错觉。
他并无人之心,大概也无人之情。
[如果你的同族被人杀死,你难道不会生气?]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这话里情绪太多,不太理智。
“为什么要生气?神与人不同,从诞生之初便接受了未来的消亡,提前到来的结局并不奇怪。”
须沧凭空拿出一匹布料摆在腿上,边看布料样式边回答。像是比起这样的问题,还不如仔细看那些布料上的花纹重要。
一言一行中透出难言的冷漠。
李妄缓缓呼出口气,不为这种态度感到意外。
是啊,如果神不是类似这样的存在,大家也不会死了。只是再次亲眼见到,那份原本已经黯淡许多的火焰就又在心头汹汹燃烧起来。
他揪紧了袖子,低头不让人看清表情。
[发生什么,你才会生气?]
须沧自称不喜欢弯弯绕绕,他索性问得直白些,也算试探底线。
银白发神明抬头瞥他一眼,往后靠了靠,嘴角勾起个细微的弧度:“我也想知道答案。”
在朦胧柔和的烛光下,他的脸被笼罩在半片阴影里,露出的轮廓流畅而锋利,唯有那双碧蓝的眼眸,依旧如宝石般亮丽。
这好像是见面至今,这位神情绪最强烈的时刻。
李妄脑中闪过什么,他尚且没有理清,就循着本能开了口:[你需要感情。]
他没有细想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就在那一刻清晰看见——神的动作顿住了。
“哦?你居然知道这件事。”
不知是感叹还是疑惑的语调。
他眼见着须沧放下手中的衣料,眉头微扬,靠近些许,突然伸手向着他的脸颊而来。
李妄想要后退,却僵住了。
与之前可以躲开的感觉不同,那苍白的手触及之前,他已经宛如木偶,动弹不得。
冰凉的触感如蛇,紧紧贴在了他的脸侧。
指尖滑过,轻缓得仿佛蛇信子舔舐而过,激起了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神明看着他,眼底探究之意还未散去,不知为何眼睛一亮。
莹莹的蓝光从接触的地方散出,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禁锢住,李妄恍惚感觉某个看不见的地方空了一小块。
“现在没有不该来的存在,能够偷听我们之间的对话了。”
银白发的神明在耳侧轻声细语,“来好好聊聊?”
他心下一惊,连忙呼唤天道。
以往一呼唤便会出现的那道声音迟迟不说话,一点动静都没有。
仿佛天道已经解除契约,脱离了他的灵魂。
[你做了什么?]
他动不了,只有思维能正常运转。
即使对结果有所猜测,他也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使用了一点小技巧,让一直偷看的天看不见罢了。”
须沧松开手,又懒散地靠在了床头,“你太小了,做不成我的新娘。我原本对你不抱期待,但我刚刚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他一远离,李妄就发现自己能动了。
但情况依旧不容懈怠。
想要拉开距离,可一旦远离须沧太久,就又再次呼吸不上来。
这块宫殿完全在神的掌握之中,包括空气。
他不得不坐在原定位置,抿唇:[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吗?”须沧指了指他的左胸,“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少年瞳孔骤然缩小,下意识按住心脏位置,顿了下又快速收回,抬头便是一副平静的模样了。
[那又怎样?]
“看来你知道你死过一次。”
银白发的神明单手撑着头,似笑非笑,“人死不能复生。而且并无执掌生死的神明,只有执掌生死的天地。未能完全掌握权能的天不能复活人类,你知道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怎么活过来的……天道说,是妞妞转让了活下去的权利。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少年的心声许久没有再传递过来。
被询问的人死死瞪着他,手攥得发白。
须沧觉得那表情有些眼熟,似乎在某任新娘脸上看过类似的神态。
他难得思考了一下最后他是如何处理那位新娘的尸体的。可不知怎么,他想不起来。
或许那不重要。
他抛开那一星半点儿熟悉,自顾自揭开谜底:“你这具身体,早已失去生机。虽然我不知道天掌握何种权能,却也明白全靠天的力量维持,才让你如常人般生长行动。也就是说,此刻你的肉/体并非纯粹的人,而是天些许力量的容器,用以盛下你的灵魂。”
[……你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说这些?
是真的,还是假的?那样有什么意义?
他现在这样,是活着的?还是仅仅伪装成活着的模样?
不对,这些话或许都是扰乱心神的陷阱,不能听,不要听。
……即使活着的这一事实是虚假的,也不能改变他要做的事。
更何况,他在呼吸,在感知,在思考,除了活着,还能是什么?
手心的衣料被揪得不成型,背后的冷汗渗了一层又一层,牙关紧得尝出了血味。
李妄丝毫未觉似的,直视着带给他恐慌的神明。
“听到这样的事,你也没有放弃对话,到底试图从我这里寻找什么答案?难不成——你是在寻找我的弱点吗?”反倒神明挑了挑眉。
黑发少年僵住一瞬,垂下眼眸,掩盖眼底的汹涌。
须沧点了点额头:“我曾以为按照人类的胆子,被戳破目的就该退缩了。但你似乎不打算那么做。你想杀我,想杀神吗?这份底气难道来自那件事吗,天告诉你,神并非无敌,我们也有弱点……”
那声音与天道此前在客房的叙述重合——“神不能违反自己定下的禁制,否则便会被力量惩罚。”
世界不允许无限制的力量。神获得了巨大的力量,也必须严格遵守自己定下的约束。那是天道告知他们的突破口。
也是牧月他们需要了解神明信息的主要原因。
看见李妄平静无波的眼眸,须沧微微挑眉,话锋一转:“但这只是条件之一。要想杀死神,还有另一个条件,天道大概没有告诉过你。”
银白发的神明意味深长:“只有堕神的力量,才能杀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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