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再见故人容颜,苏漾才接受了那日所见并非是梦。
他知道师妹生性温婉,一辈子活得多情柔软,可他看到她死前那一剑明明刺得毫不留情。
她说她不需要江月白来救。
江月白为她准备过两次婚礼,她两次都拒绝了江月白,一次比一次坚定决绝。
苏漾看不透黎鲛的心思。
从归魂谷出来,晚秋薄风掺杂了冷冽。
临近初冬,沧澜山的雨终于舍得变了雪。
晚衣半途就遣散了峰主和弟子们,对留下没走的苏漾道:“师叔最近辛苦,也回去好好歇歇吧。”
苏漾看向晚衣,目光焦点却有些虚无:“她都和你说过什么吗。”
晚衣明白对方的意思,故人逝去,难免想要探寻些从前的消息,苏漾该是在问黎鲛有没有与自己说过些什么。
“没有。”晚衣回答。
其实黎鲛当然是说过的。
比如那句“衣衣,不用再来看我”。
和上次一样,比起旁人的疑惑万千,晚衣对黎鲛的抉择心如明镜——她从小到大给江月白这个哥哥添了不少麻烦,这次不愿再做亲人的拖累。
黎鲛是凌华托付给江月白的妹妹、是陪伴晚衣长大的亲人,她的命,他们当然不能放弃,那是不得不负的责任。
但若是她自己放弃,旁人便不用承担那份负罪感了。
可这些没必要说出来。苏漾曾经因为江月白的离去颓丧了许多年,现在又接二连三失去剩下的亲人,说出黎鲛心里所想只会让他更心疼愧疚。
不如就让黎鲛在众人心里,做一个“拒绝了北辰仙君两次”、还亲手拔剑手刃仇人的潇洒姑娘。
苏漾显然有些失落:“什么都没说过吗。”
晚衣轻叹口气:“师叔,我们总要往前看。”
前路很长,往事注定应当埋葬。比如黎鲛的话。
比如那个被她藏进没人知晓地方的,紫藤花剑穗。
* * *
江月白指尖轻推,载着剑心的小船摇摇晃晃一路向前,漂向了池心中央。
“前辈不是擅长给仙倌捏身子么,不如给这剑心也捏一个。”
盛着仙池成了翻涌的泉,剑心的跳动声强劲,又被淹没在更强的浪涛水声里。
御泽倒酒的手停下了,“擅长给仙倌捏身子......”这话听着......
难道他那些年派下去打探江月白消息的小仙倌,每一个都被江月白发现过?
“前辈愿意帮我这个忙么。”江月白回身看过来。
御泽收回思绪,看向池中剑心——蓬勃鼓动,血脉清晰。
的确像是一颗真正的心脏。
也的确适合一副肉|身来养。
“这法子好啊!”青芷赞同江月白的提议,“活的血脉才能养好活的心脏。而且会蹦会跳,还能给小白做个伴。”
“也不是不行。”御泽双手撑住膝盖站起身,呼出口酒气,“你想要什么样的?”
江月白靠坐在池边石上,换了个手撑侧脸,食指点着眼角,垂眸说:“我想想。”
御泽看见他用手碰眼角的动作就心惊胆战,葫芦里的酒都洒出来了一半。
经了这几遭,御泽算是彻底明白了,只要江月白一流泪,就准没好事。上次喝酒的时候,他瞥见江月白拿手蹭了下眼角,就该料到他又要下狠心了。
......但没料到会下那么狠的心。
那日他明明喝的是自己酿的灵酒,怎么会醉得不省人事?连睡了几天几夜?
分明就是被动了手脚。
等他睡醒,凡间不知多久过去了。
“你小子怎么回事?给我的酒......”御泽等江月白回来,上去便是质问,可问到一半就变了脸色——
因为他看到江月白的头发竟然白了。
然而丹元修成后容貌就不会再衰老、头发也不会褪色变白。
御泽心里一沉。
“我年纪也不小了。”江月白半开玩笑地说,“白发显得我老成些。”
“少胡说八道!”御泽一掌拍在他胸口。
却没感到任何伤。
经络无损脏腑完好。
御泽暗暗松了口气。
江月白的修为他是见识领教过的,就算给千万人渡灵气也能几日就恢复好,没什么事能真正伤到江月白。
受的伤还大部分都是装的。
想到此处,御泽没好气道:“白发不好看,显得你更冷了。”
“那是前辈还没看习惯。”江月白说,“等看顺眼了,就该觉得这叫‘出尘绝世’了。”
“臭小子。”御泽哼笑。
后来御泽不放心,还去问了青芷。江月白回凡间,是有几个仙子陪同的。可青芷只说登仙台上黎鲛与云桦同归于尽,别的就没了。
剑心在仙池水中晃荡,御泽远远比了下尺寸,心里估量着身子的大小。
“小白,有句话我想问,若登仙台上没那遭变故......”御泽没从仙子们那问出什么,打算直接问江月白,“你真要娶黎鲛那姑娘吗?她与你分开那么多年,情分早就淡了吧。”
青芷听到这个名字就变了脸色,御泽蒙在鼓里,但她很清楚江月白为什么病成这样——他分了一半灵元收集黎鲛破碎的魂魄。
魂魄没散,就有机会转世新生。
江月白丹府灵元本就缺了一半,收集魂魄直接用尽了仅剩的一半。
青芷当时就说:“你是不是疯了?”
她知道江月白修为高深莫测,就算暂时失去灵元灵脉,灵气也能运转如常一段时间,可灵元到底是修者本源,若不能及时修复,就只有灰飞烟灭一个下场。
可江月白却说:“不妨事,等过了通天之门,灵元身体皆会新生,我还要这副旧灵脉做什么。”
青芷喃喃:“......什么?”
江月白笑了笑,淡淡道:“我的剑,就要炼成了。”
江月白向来如此自信,青芷不知该说什么,她修为境界都不如江月白,也拦不住江月白做什么。
“只是,请帮我向御泽前辈保密。”江月白料理完了人间事,向仙子们提了个请求。
“前辈别......”青芷谨记任务,此刻想要帮江月白岔开话题。
“早前不是和前辈解释过,合婚大典只是个接人上仙界的仪式而已,”江月白却没有避讳,回答了问题,“她中了毒危及性命,锁情蛊毒发,不论生死都会困在情里,除非斩断凡缘。”
“凡人生死有命,为什么非要费那么大劲去帮她解毒?”御泽不能理解。
“因为对故人有承诺。”江月白说。
又是这个回答。
承诺、解毒、救人......
这些日子不管御泽怎么问,江月白都说他去登仙台只是救人。
若只是去救人,怎么救完人回来,这剑心就继续跳了。
御泽承认是自己心里阴暗了,他总觉得江月白是借这场婚礼伤渊儿的心。
可又觉得江月白不该会那么残忍冷血,也完全没必要用这种事算计。
只能说造化弄人吧。
“既然对故人言出必践,”御泽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问,“那你对渊儿的承诺呢?怎么不兑现?你不是说......”
“嗨呀,说回这个剑心!”青芷插了话,“小白想好给它捏什么样的身子了吗?”
“想好了。”江月手中捏诀,金雾中化出了纸笔,撑起一条腿将纸铺在膝上,垂眸提笔。
一画就是许久。
青芷在池边磨药,不觉得时间漫长。御泽酒喝光了几壶,瞧着江月白半晌都一动不动的神色,有些坐不住了。
“画什么呢。”他朝江月白的膝上看了看。
江月白没抬头:“画小时候的渊儿。”
御泽愣了愣:“你要剑心的身子......捏成他的样子?”
“剑心是渊儿的心,”江月白一笔一笔仔细勾着画中人的眼睫,“样子自然也应当是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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