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流深:“无事,你说。”
小兵望向徐流深时眼里满是崇拜:“有人找您,说……是您的妹妹托他来给您带一件东西。”
徐流深眉心极快地折了一下。
侯崇:“可有核实身份?军营岂是什么人都能放进来的!”
“没,没有。”
小兵一激灵站直,把一直紧握的拳头展开:“他给我看了这个,我想,这个东西应该不会有假。”
他摊开手,一枚玉印躺在掌心,左下角世子印“涧”赫然其上。
徐流深梭然起身。
第41章
敌军退去后姜军重回营地, 刚经过一番休整和重建。入夜,为了防备敌军偷袭卡口封闭。周边干燥黄土垒出低墙,空隙处围了木栅栏, 上面缠着尖锐带刺的植物。
军营有严格的管制制度, 尤其是深夜, 夜巡士兵被遣至一旁。
他们有半炷香的时间。
谈善脚底踩着草垛, 双手抓住顶部借力,轻盈一跃。徐流深一顿, 还没反应过来,残影一晃,谈善已经坐在土墙上, 两条腿垂下来, 一边调整姿势一边狐狸一样得意地眯眼笑:“我转了一圈,这里最好爬。”
动作灵活, 一看就是小时候没少翻学校围墙。
徐流深伸手,嗓子有点哑:“跳下来本宫抱一抱。”
“不用了吧, 别惊动其他人。”
谈善伸手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双腿晃荡了一下:“就在这儿。”
“不然一会儿要问这个问那个,麻烦。”
最主要是军营和皇宫不一样, 前者是军事重地,总有不方便的地方。
土墙不宽, 窄窄一条。他非要高难度地盘腿坐在上边,双手后撑住保持平衡,微微弯着背。天气不好, 四周昏沉, 他低下头,眼睛明亮得像夜晚第二轮月亮。
好久没见。
他们彼此默然无声对视, 隔着遥遥一川月色,谈善率先开口打破寂静:“喂,徐流深,你好像瘦了。”
他坐在上边,伸手虚虚地比划了一下,认真地回忆:“以前有这么宽。”
风吹起他落下的衣摆,他像一只张开翅翼的青鸟。
徐流深眉梢轻轻地动了,岔开话题问:“都去了什么地方,好玩么?”
“我去了江南,烟花三月下扬州,虽然不是三月,不过景色也好看。还顺道去了江州,魏沈真有点本事,那么多年的洪水,堤坝居然修起来了。当地百姓都说他是父母官,据说他调任回京城那日千里送行呢。也不是千里,千里太夸张了……”
谈善笑起来:“还去了庐陵,结交了一位做官的朋友。他带我游山,日出东方,他说他此生若得见王世子一面,必定为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徐流深言简意赅:“请他来宫中做客。”
“还是等他升官后吧,我看就这两年了。”
谈善促狭地眨眼:“我还去了姑苏,那里的捣衣女说要嫁给你呢。”
“殿下,好多人喜欢你。”
徐流深半仰起头,无声地望着他。
“今晚月亮很好。”
谈善笑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是想说我很想你,殿下。”
“祝你旗开得胜,早日归京。”
秋风寡冷。
夜巡的小兵快要过来,谈善无意打破这里的正常规矩,照旧手撑着围墙要下去,身转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伸手摸到衣领三下五除二解开扣子,麻溜脱掉徐韶娩那小丫头非要给他带上的披风,找准角度往下扔。
那件外衣轻飘飘地往下落,徐流深不明所以地接住,绸缎如水流过手指间,上面似乎还有另一个人的体温。
他抬起了眼。
“好准!”
谈善双手扒着土墙,露出乌黑的眉眼,夸奖他,又小小声叮嘱:“降温了殿下,明日多穿件衣服。”
他松手,消失在土墙另一侧。
徐流深抱着那件外衣披风,深深地吸了口气。上边有青草和秋露的味道,淡淡酒香环绕鼻间。
“殿下……那是?”侯兆试探地问。
徐流深身上的沉郁一扫而空,分出眼神瞥他一眼,唇角上挑。
“十日之内本宫要回京。”
他已经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
头顶天高星远,牛车“哒哒”地赶路。
“等一切结束后带她回回京。”
谈善双手枕在脑后看向夜空:“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王宫中还有她的娘亲。她会高兴。”
齐宵和他并排躺在牛车硬木板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自然。”
“我有一个哥哥。”谈善笑了一下,“他在黎侍中府,是今年的探花郎。如果你们想为肚子里的小朋友找一个老师,他会很愿意。”
齐宵一愣。
“带着这个去薛尚书府薛长瀛,他会带你们进京。”
谈善松开紧握的手心,那里安静地躺着一块鸽子血玉玦。他递给齐宵时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这这……”
天色黑成那样齐宵都瞪大了眼,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是……”
“世子信物嘛,见它如见世子亲临。”
谈善轻轻松松:“等你们见到徐流深还给他就行。”
他身上不止这些东西,世子印章供他在皇城内外畅通无阻,甚至在敌军降书上盖章——齐宵再三思虑,掏出一方手帕慎之又慎地将那块血玉裹起来。
“什么时候是一切结束?”他细致地将手帕收进贴近胸口的地方,踌躇道,“不知姜王见了韶娩会不会大发雷霆。”
“很快了。”
谈善给了他一个模糊的日期:“明年十五之后吧。”
牛车又“哒哒”走,路越走越快。徐韶娩在屋门口等,她炒了两道家常菜,用酒糟炖了汤圆丸子。
“今夜便走么?”
谈善“嗯”了一声,他弯下腰来,好奇地端详了一下徐韶娩的肚子,那里几乎看不出不一样,微弱的弧度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徐韶娩笑了,低头时表情温柔:“月份还小,看不出来呢。”
“路上小心。”
谈善一脚踩上牛车,回头冲她笑了一下。夜露深重地披了他一身,他说:“再见。”
徐韶娩微微地走神,笑着说:“不久就能再见面。”
谈善说:“不管会不会见面也应该好好道别。”
牛车“哒哒”地走远了,板车和人都变成模糊的两个点。边关远去,皇城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谈善在清晨进城,去了那家馄饨铺子,晨起人多,送给他海棠花的少女也来帮忙,端到他面前的汤碗中没有葱花。
谈善对她说:“谢谢。”
少女冲他腼腆一笑,离开时两侧麻花辫轻轻地甩起来。
天边旭日东升,温凉的日光洒向皇城,一片金光灿烂。
城中有乞丐,再富饶之地也有乞丐。
谈善一路走一路将换来的铜钱扔向沿街乞丐的破碗中,铜钱和瓷碗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他在每一个乞丐面前弯下腰,掏光了浑身上下最后一分钱。
他来到了魏府门口。
——丞相府。
“魏氏满门忠良。”
谈善说。
魏沈正在脱官帽,闻言停下手中动作,看向这个身无一物的青年。
“本官忠于天下百姓。”
谈善:“那再好不过。”
“高风亮节”四字高悬主堂之上,魏沈掸走官帽上灰尘,淡淡:“即便你不来,该做的事本官依然会做。”
“百死不足为惧?”
“百死不足为惧。”
谈善起身告辞。
紧接着他去了永济寺。
“寺里有一百七十三名新来不久的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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