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佛拉尔感觉到一股力道揪着他领口的衣服。
兰斯在他怀里抬起头。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刚落过雨,眼角也泛着微微的红。可兰斯没有哭,也没有崩溃,他仅仅是抓住佛拉尔的衣领,眼底燃烧着明亮的火焰。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兰斯,我说过。”佛拉尔抚过兰斯的耳朵,“是你听不见。”
“你没有……”兰斯下意识反驳,然后就想起,洛的确是说过。
它说——
“塞拉斯,■■。”
也说。
“洛,■■。”
那种奇异颠倒的错乱感,让兰斯一时间难以说出话来。无疑佛拉尔这话是承认了兰斯的猜测,可人类又怎么能轻易将这么多不同的身份等同于一个人?
这种诡谲与荒诞,让兰斯接下来的话几乎是不顾理智的警告脱口而出:“那就用人类能明白的语言,或者人类能接受的方式告诉我,你,和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佛拉尔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情,那很自然,仿佛就像是真人般。可在他低头看向兰斯的时候,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又否认了在这一点。一只眼睛,两只眼睛,三只眼睛……明明人只可能有两只眼睛一张嘴,可兰斯却莫名觉得,有无数只眼睛在望着他。
“你想知道……”佛拉尔的声音头一次出现了迟疑,或者说,比起迟疑,更像是某种僵硬的卡带,仿佛是断线的、连不上的器具,“那么兰斯,欢迎进入我。”
佛拉尔展开双手抱紧兰斯。
兰斯猝不及防埋进佛拉尔的胸膛,下一瞬,他惊悚地发现佛拉尔在融化。
滴答,滴答——
那种恐惧,兰斯大概这辈子都难以抹去。
第58章
融化, 融化……
那些融化的血肉蠕动着攀爬上兰斯的身体,直冲着他的口鼻而去。兰斯捂着自己的脸,可那些湿哒哒的粘液却无比自然地顺着缝隙钻了进去……是啊……缝隙……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阻拦得了水的流动吗?
哪怕那是血水。
兰斯在那些东西灌进自己身体的时候就发了疯, 可惨叫声被堵在喉咙,耳道也同样被入侵, 所有的挣扎都在顷刻间被隐没……滋啦……滋啦……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种近乎喜悦的情绪……那不是他的情绪……是那个人……
滋啦——
滋啦——
兰斯失去所有的意识。
…
(……破碎,频闪的画面……撕裂……挣扎……吞噬……)
他是一棵植物。刚刚从土壤里生长发芽,冒出细嫩的叶片。他沐浴在阳光下吸收着太阳带来的能量, 那仅有的几片小小的嫩芽在轻轻晃动。
暴雨来了。他在狂风暴雨里被刮得发抖。最后, 在接连不停的暴风雨里, 他的根被泡烂了。
植物死了。
他是一匹翼马。刚出生就失去了父母,被人类所捕获驯养, 成为某个贵族的专用魔兽。除了出行时的活动, 他吃好喝好,生活很滋润。
贵族得罪了人。仇家为了泄愤,派人给贵族名下的一个庄园投毒,翼马群刚好在那个庄园休息。
翼马被毒死了。
他是一个人。叫迪安。是安纳托利亚的一个扒手。原本靠着盗窃而活, 但他是个过于正直的人,和职业不符,总是赚不到钱。
有一天, 他为了保护小孩顶撞了一个赏金猎人。赏金猎人是个职业者, 顺着迪安遗留下的痕迹诅咒了他。
迪安死了。
他是一株变异蓝蛛草。他在嗜血本能的推动下, 靠着吞吃人类过活。
过了几年, 有个路过的职业者发现了他的斑斑劣迹,拼死杀了这株变异的蓝蛛草。
蓝蛛草和职业者的尸体交叠在一起。
一个叫奥斯汀的人呼唤了他。奥斯汀利用自己的灵魂献祭, 希望获得强大的力量杀了邪恶的敌人。奥斯汀的灵魂有点亮。他回应了奥斯汀。他杀了敌人。
他是(%¥#成……%¥#为)奥斯汀。
他活到了八十九岁,寿终正寝。
奥斯汀死了。
(……不是……我不是奥斯汀……我是……)
他是一个诅咒物。诅咒物名为塞巴斯蒂安的哭泣。使用诅咒物的代价是会被负面情绪影响, 长期使用会频繁寻求自|杀。
在塞巴斯蒂安的哭泣的影响下,迄今为止,已有八十七人死于诅咒物的使用。
该诅咒物目前封存于光明之钥教会。
一个叫布拉顿的人试图呼唤他。他的灵魂污浊不堪,比沙砾还要沙砾。他没有回应布拉顿。布拉顿的灵魂在仪式的反噬里被撕碎。
……
……
……
更多……以及更多……
(……灵魂……一个个我……不那不是我……是他……)
他在,挣扎。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出挣扎这个动作,还是仅仅在意识里面传达了这个念头。他甚至不清楚自己还算不算是人,也许是一朵花,也许是石头,是诅咒物,也可以是土壤底下昏睡的爬虫。
他的体型有时变得很大,有时又小得可怜。他叫……他该叫什么来着……&%¥#……*%#¥@……那些不是他的名字……他叫什么……名字,名字是很重要的存在,要记得……
啊……他叫,兰斯。
是的,是的,是兰斯,不是迪安,不是奥斯汀,也不是植物,或者诅咒物……
他是人。
他隐隐约约拽住了那根线。
可兰斯还是无比混乱,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的脑子被无数画面挤占,就好像无数个人、无数个意识,无数个存在都一起挤在他的身体里……等等,又或者,是无数个他,在同一个时间存在于不同的躯壳里……躯壳?
■■。
冷不丁的,兰斯颤抖起来(奇怪,他现在这个状态还能颤抖吗),这一瞬间降临的真相击溃了他,让他的灵魂都蜷缩起来,变得小小的。
■■,■■,■■。
这个音节在他的耳边跳动着,仿佛具备着活的属性,缓缓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兰斯呜咽着想要拦着这道异常活跃的知识。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笑。
很轻。
像是塞拉斯。又或许是佛拉尔。
兰斯有些分不清楚了。
■■……%#@……■■……#@%容……■■……¥#@容*&器……
哪怕是在极端不愿意的情况下,可兰斯还是渐渐在那单调的、奇异的重复里意识到了这个词的含义。
容器。
那是一种扭曲、撕裂的语言。
每一个字说出口的瞬间,都有着疯狂的力量。如果灵魂不具备强悍的属性,都会在听到的那一瞬间被抹去相关的记忆。
这是一种保护。
更像是一种被动触发的机制。
从来没有人去质疑过这一点。像是没有人会质疑神,也没有人会去深思挖掘。
……不管是塞拉斯,洛,还是佛拉尔,甚至是■■的左眼,他们全都是容器。
是……的容器。
有多少个容器?在那一瞬间掠过的无数画面里,兰斯数不清楚。
他们一齐行走在这个世间,或是生,或是死,或是为了存活厮杀,或是在某个仪式后降临。
……拥有无数个容器,而无数个容器也同时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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