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若愚欲言又止, 附耳问孙雪华:“需要吗?”
对方不语,眉眼微垂,似乎是在思考,薛闻笛走了过来,支吾着:“需要,我,呃,就是给他再度, 再传些,呃, 就是——”
他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曹若愚的思绪转了一圈, 灵光一闪,竟是理解了他的意思, 可是曹若愚又深入想了想,忽然有点生气,直言道:“你就是想亲我师父。”
薛闻笛一惊,连连摆手:“不不不,你误会了。”
曹若愚拧着眉毛,一会儿想着,师父如此一表人才,大师兄对他一见钟情也很正常,一会儿想着,大师兄这行为,不清白也不坦荡,和那些纠缠师父的歹人有什么区别?
可这是大师兄啊,是师父挂念了四十年,又苦寻了十年的人啊……
曹若愚注视着薛闻笛,眉眼微微下压,看得对方不自主绷直了后背。
“怎么了?”薛闻笛试探着问道,曹若愚轻轻握拳,像是下了某个重要的决定,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能不能拜托你,和我一起照顾我师父?”
薛闻笛一愣,忙点头:“好。”
曹若愚思忖着:“但你不能耍流氓,我会盯着你的。”
薛闻笛:“……”
“我劝你收回这句话。”他不知为何,竟也有点恼了,“你我萍水相逢,你若是质疑我品行不端,大可今日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曹若愚哑然,怏怏不乐,抿着嘴,半天才肯出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薛闻笛不解,“你这人怪得很,要送我天外陨铁的是你,现在怀疑我图谋不轨的又是你。”
“我……”曹若愚说不上来,求救似的看向孙雪华,对方见状,只道:“小楼,小若愚幼时入门,薛掌门于他有教养之恩,如父如兄,他关心则乱,你就谅他失言之过吧。”
薛闻笛转念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便先服了软:“行,我不计较。你们先聊,我去看看阿青。”
他寻了个理由,大步离了这间屋子。
曹若愚一脸苦闷,跟吃了半斤黄连似的,很不痛快。孙雪华轻声问他:“是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呢,小若愚?”
曹若愚听了这话,心头一酸,从灵囊里找到从锁春谷带出来的无字书,将它交给孙雪华:“这个,你看这个。”
孙雪华接过,无声地翻阅着。数十载光阴如梭,漫长艰辛,酸涩如昨,不忍卒读。孙雪华想起年少远游,红尘相伴,那个总是红着眼,想奋力追赶他们的少年。他知道,在最开始的时候,小鱼是个多么内敛、敏感之人。
孙雪华沉默地阖上书页,问曹若愚:“你是担心小鱼醒来,会承受不住这种打击吗?”
“嗯。”年轻人小声说着,“孙前辈你说得很对,师父于我有教养之恩,我无比希望他能幸福,大师兄对我也很好,可是,可是——”
“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忘却过往,却又像个无事人一样,总是围着你师父转,让你师父有苦难言,是这样吗?”
曹若愚嘴笨,努力斟酌了半天,才哭丧着脸,道:“嗯。”
他越说声音越低,想来是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刚刚是我不好,不该对大师兄说那种话。”
“他不会怪你的。”孙雪华举起手中的无字书,“这个,我会找机会交给他,你们师兄弟都正直率性,不要因此心生嫌隙。”
“不会的,我知道错了。”曹若愚埋着头,孙雪华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温声道:“小若愚,你年纪轻,心直口快,但你仔细想想,小楼虽是和我一般大,可他在这尘世,又活过了多少在太阳底下的日子呢?他年幼时,甚至只能与老谷主相依为命,不及你有父母兄弟。我想,在他心里,也很期望与你做一家人吧。”
曹若愚一愣,抬头看着孙雪华,对方垂着眼帘,如雪中高山,静谧肃穆,曹若愚张张嘴,想说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先陪会儿小鱼吧,我也去看看我师妹。”
“好。”曹若愚点点头。
孙雪华便悄然而去。曹若愚回头看了眼沉睡的薛思,那张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几近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喃喃着:“师父,你醒来的时候,听到大师兄又忘记了你,会不会特别特别难过啊?”
曹若愚思量着,不行,一定要让大师兄先喜欢上师父。
“早知道刚刚就不多嘴了。”曹若愚正自言自语,苗苗又从他衣襟里探出头来:“需要苗苗帮忙吗?”
曹若愚一脸深沉,没有回答。
孙雪华出了这间竹屋,转身进了另一间,就见薛闻笛两手抱胸,倚着墙角,像是在等他来。
“都听到了?”孙雪华淡淡说着,平静地坐下,薛闻笛眼波微转,不肯承认:“听到什么?”
“我知道你没有走,刚刚就在屋外。”
“这么了解我?”薛闻笛挑眉,孙雪华将手中的无字书放到桌上:“小楼,那年我们路遇鬼主,他教小鱼练剑,你夜夜去偷看他,因为你不理解,为什么小鱼要去找鬼主练剑,而不是找你。你对想不通的事情,总是会刨根问底,就像现在,你想不通为何曹若愚会突然对你出言不逊,所以你一直藏在窗外,偷听我们谈话。”
薛闻笛撇了下嘴,脚步轻巧地走到他身边,悄悄坐下:“说实话,我听了一圈,好像听明白了一些。我是曹若愚的大师兄,还是他师父的道侣,是这样吗?”
“是。”
薛闻笛微微捏起指节,又问:“再听你说,其实我们很早就认识,只是我受伤了,所以很多事情不记得了。”
“嗯。”
薛闻笛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可我当真没有感觉。”
“叶星善于蛊惑人心,术法诡谲,远超我们从前遇到的任何一个敌人,你中招而不知,本就在意料之中。”孙雪华说着,将那些无字书轻轻推到他跟前,“小鱼的日记,虽然他尚未醒来,不过你读读看,不失为一种了解他的契机。”
薛闻笛神色微妙:“小雪,你说我又不喜欢他,我偷看他的笔记,会不会不合适?马上曹若愚又要来和我吵这件事了。”
孙雪华面色不改:“不喜欢,那这就归我了。”
说着,他就伸手要抽回来,薛闻笛忽地将自己的掌心压在上头:“哎哎哎,其实我也很好奇以前发生的事情,你先不要收走,让我看看。”
“你要想知道,我可以一一说给你听。”孙雪华没有松手,但也没有用力,薛闻笛讪讪道:“其实,其实我也挺好奇的。”
“只是好奇吗?”
薛闻笛顿时红了脸:“我,我——”
“小若愚说得没错,你就是想对人家师父耍流氓。”
“我没有。”薛闻笛小声叫了起来,又心虚地嘀咕着,“我,我就是心乱。”
言罢,他又反将一军:“还不是你,说什么嘴对嘴渡,渡气……”
薛闻笛磕磕巴巴地说着话,孙雪华却镇定自若:“嗯,是怪我,以后我就不教你这种馊主意了。”
薛闻笛心情复杂,眼睛眉毛都要纠结到一块去,半晌,他终是败下阵来:“也,也不算是馊主意。”
孙雪华不言,只是撤了力,将手搭在了膝盖上,俨然一副端庄的掌门人模样。
薛闻笛心生感念,他好像见过这样的小雪,这样正气凛然又孤傲决绝的小雪。
“我要是忘记了曹若愚的师父,你又认得他们师徒,那我是不是也忘记过你?”
“嗯。”孙雪华没有否认,可神色未变,仿佛只是在回答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那你难过吗?伤心吗?阿青或是你其他同门,有没有怨过我?”
孙雪华默然,久久不语。
薛闻笛等待着他的答案,脑海里闪过许多混乱的场景,那磅礴的大雨,潮湿闷热的夏天,雨中青山间,一把红色的油纸伞。还有一个,需要他拱手行礼的,熟悉又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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