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隐舟像是没有听见两人的话,在贺兰熹面前停下了脚步——他还剩最后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贺兰熹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白衣青年,他们明明在对视,他却怎么也望不进师尊的眼底。
他该和师尊说些什么呢?
说他生门的事情?说他没有想抢浣尘真君的阳寿,说他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可有这个必要吗?
师尊他一切都知道。
江隐舟轻一抬手,将浣尘真君的肉身收入剑中。然后,他用九州寂灭的剑锋对准了贺兰熹的咽喉。
贺兰熹瞳孔散开,空落的双手无措地垂了下来:“……师尊?”
众人骤然色变。
司契真君立刻上前一步:“江隐舟,你这是何意?契约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江隐舟道:“物归原主,道法宿命。”
这是他至今为止,唯一说的一句话。
长孙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敢直接和江院长对话:“可这样贺兰熹可能会死啊!”
“宋流纾你不说话吗?”司契真君厉声道,“难道你也想用贺兰熹的命换沈絮之回来?”
绯月真君若有所思道:“不,我只是在想,生门对贺兰时雨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生门者,活人之印,阳寿之源’。”白观宁快速背诵,急出了一身冷汗:“除此之外,还能意味着什么?”
萧问鹤和陆执理刷地跪了下来:“请江院长三思!”
贺兰熹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九州寂灭,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在干什么?
他是无情道的弟子,他在怕什么?
生门本来就是浣尘真君的,物归原主,天道如此。
他已经消耗了浣尘真君十八年的阳寿,他理应知足。
他只是不明白,江院长为何如此执着在此刻取下他的生门,为何不先找到浣尘真君的魂魄,把事情弄清楚后再使其肉身、魂魄、生门归一呢。
“师尊,你是不是有必须这么做的原因?”贺兰熹表现出的是一个无情道弟子应有的沉着冷静,“只要你告诉我一声,我愿意配合。”
江隐舟不需要向贺兰熹解释他已经回答过的问题。
九州寂灭再次扬起,这次斩得不是鬼界,也不是神像,而是在他遭遇雷劫时唯一因为担心唤了他一声“师尊”的弟子。
白观宁瞪大眼睛,哑然出声:“不要——!”
贺兰熹蓦地闭上了眼,预想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他茫然地睁开眼,看到了一对剧烈晃动的金簪流苏。
——宋玄机一剑挡下了江隐舟的九州寂灭。
第113章 【修】
没有人知道宋玄机是怎么做到的,但此刻,他就挡在贺兰熹面前。
忘川三途与九州寂灭相碰,剑身映照出少年深邃分明的眉眼。在少年身后,是一尊剔透无瑕的青年法相。
恐怖的剑气从两剑相交的地方崩裂冲击,江隐舟后退半步,冰魄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异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宛若神迹的一幕凝固了所有人。
那可是江隐舟,一剑斩神像的无情道第一人。
——宋玄机是怎么做到的?
贺兰熹已经无法发声了,他愣愣地看着宋玄机的背影,无声唤道:“宋浔……?”
“我看到了什么?”长孙策吸着气道,“我是不是看错了?”
“你没看错,”萧问鹤脚底发软,扶着呆若木鸡的白观宁才能勉强站稳:“我也看到了。”
宋玄机挡下了天下第一的九州寂灭。
绯月真君仰望着那冷漠俊美的青年法相,轻声感叹:“大哥大嫂,你们知道自己生了个什么吗。”
江隐舟垂眼瞥了眼九州寂灭,一身的肃杀之意并未因突如其来的插曲而消退。他再次举剑,这一回对准的是贺兰熹和宋玄机两个人。
“江院长,”宋玄机和他的法相同时开口,声音仿若自遥远的天际而来,带着冰冷理智的神性:“三思。”
宋玄机方才的一剑似乎耗尽了法相全部的力量。说完这五个字,青年的轮廓逐渐消散,在天地间隐去了身形。
忤逆师意,持剑相对,宋玄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然叛离了师门,江隐舟大可杀之。
司契真君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当即抛出手中法典。厚重的法典犹如一面无坚不摧的铜墙铁壁,横在了江隐舟和两个少年之间。
“江隐舟,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原因。”司契真君试图和江隐舟讲道理,“你有没有想过沈絮之这么做是有他自己的计划?你现在着急取出生门,万一会造成更恶劣的后果怎么办,此举无疑是和沈絮之的初衷背道而驰。”
“就是说啊!浣尘真君的魂魄是有自我意识的,先找到他的魂魄,问清楚事情的真相再做决定不行吗?”长孙策一时着急,思维之缜密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如果找不到魂魄,就算集齐了肉身和生门,浣尘真君也回不来啊!”
江隐舟沉寂良晌,就在司契真君以为他把话听进去了要改变主意了的时候,江隐舟只说了两个字:“让开。”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司契真君自嘲一笑,“你一直是这样,从未变过。”
无情道院长从来不会向他人解释,就像当初的沈吟也从未解释过他离去的原因。
他们只做他们认为对的事,他们永远不需要被理解。
江隐舟杀意已决,无人能改变他的心意。
白观宁曾在江院长座下修行,他非常清楚这一点。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朝浔熹二人走了过去。
“我很敬畏您,江院长,我也很喜欢无情道。”白观宁冷静地召出铜雀邀,“但贺兰熹是我哥哥。”
贺兰熹呼吸一窒,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回去!”
宋玄机那一剑差不多是极限了,他们怎么可能是江院长的对手?
可白观宁不但没走,朝贺兰熹走来的人还越来越多了。
宋浔,司契真君,白观宁,长孙策,萧问鹤,甚至刚和他认识不久的陆执理全挡在了贺兰熹面前。
唯二没有动作的竟然是绯月真君和祝如霜。
长孙策朝祝如霜投去疑惑的目光:“祝云?”
祝如霜好似没听见长孙策的声音,一动不动地和绯月真君站在一起,众人奇异地分成了三个阵营。
这时,一直袖手旁观的绯月真君终于说话了:“江沉,时雨和玄机你亲自动手便算了。其他几个小的,你总不至于也亲力亲为吧?”
绯月真君话音刚落,五个冰蓝色的传送阵赫然出现在江院长身后。传送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以许之维为首的上一届无情道。
除许之维以外,其余四人极少在人前露面,其中有两位贺兰熹更是从未见过。
谁能想到师兄弟间第一次相见,他们是为杀贺兰熹而来。
祝如霜定了定神,坚决地走向许之维等人,站在了五位师兄身边。
长孙策猛地瞪大眼睛:“祝云?!”
白观宁亦无法理解:“怎么会……?祝云你不是我哥最好的朋友吗?”
贺兰熹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样祝如霜不会受伤,可其他人呢?
无情道的师兄比白观宁等人足足多修炼十年,哪怕他们已是本届弟子中的天之骄子也断不是无情道五人的对手。
贺兰熹恍惚的神志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明。
他重新拿起了北濯天权,想和往常一样站在朋友们面前,却突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贺兰熹被迫僵坐原地——定身术?
谁的定身术?江院长的吗?
这道异常高深的定身术不但封住了他的身体还封印了他的灵脉,让他丧失了号令万武的能力。
他不能再保护别人了,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了。
现在的他,和废人无异。
绯月真君从贺兰熹身上收回目光,笑眯眯道:“我觉得长孙经略说得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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