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未殊途(6)
宋夏被林轻响问烦了,打算一次性讲清楚以堵住他的嘴。
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林轻响终于在此刻发现了一件心酸而又可怕的事情,他带着仅存的一丝侥幸,问宋夏:“那这五年,有人能陪你说说话吗?就算是同类也好......”
“有。”
宋夏回答,林轻响稍稍松了口气。
“大黄,看库房的狗。”
林轻响:“......”
他突然感到难受,再说不出话。
五年,没有人可以看到,没有人可以说话,大部分时间呆在阴冷潮湿的地下仓库里,无论昼夜,只要没人开灯就是漆黑一片。
在这样的日子里,忘记时间的流逝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哪一天才能重见天日,这太可怕了。
林轻响自小就是个哔哔机,话多到从他一家三口到同班同学都嫌他烦,他不敢想象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怎么样,大概......会想尽办法让自己死透吧,这种孤独,比死亡更让人难以忍受。
屋里安静了很长时间,林轻响床头的小窗户投射出黄昏的模样,今天的天空很好看,紫色由远至近连接着大片的粉红,如果走在街上,一定会忍不住驻足拍照。
可是现在的林轻响,毫无心情去欣赏。
大概是他好容易安静了许久,宋夏反倒有些许的担忧与不适应,默默的出现在了他面前,看着林轻响抱着膝盖在床脚缩成一个球,连他出来都没发现的可怜样子,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
但现在,他只会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绪,淡然道:
“林轻响,同情之类的,就非常没有必要了。”
林轻响抬起头,看见宋夏单薄的身体和投射在墙壁上的余晖融为一体,浑身散发着温柔的光彩,又好像随时都能消失一般。林轻响抬手用手掌摁了摁自己又在发涨的眼眶,咬了咬牙,摇摇头。
“嗯,都过去了,以后就呆在这儿吧宋夏,我可以陪你说话,带你出去玩儿,你想去哪儿都行,周末就回家看看老林,就像以前在家里那样。”
宋夏低下头,突然笑了:
“林轻响,别活在臆想里了,早就不一样了。而且......一直以来,都是你需要人陪,明明已经得到了很多很多的爱,还要不停的索取。不是么?”
这话对林轻响的脑瓜儿来说就属于超纲了,他根本理解不了宋夏是什么意思,但却联系上下文得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捏着拳头愤然道:
“宋!夏!哥!哥!你以前从来不会叫我全名的!这也太生分了!”
宋夏:“......我就知道,跟你没法正经说话。”
林轻响:“随便你怎么认为!反正你要是跟这堆东西绑定了,就是跟我绑定了,以后我走哪儿都带着,你没地儿去了!”
宋夏又笑了,以前宋夏一笑他心情就好了,现在宋夏一笑他就害怕。
宋夏说:“等把这堆东西都烧没了,我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呀。”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这箱子不是福袋也不是家庭影院,而是,撕一页少一页、不可回头的日历。
林轻响万念俱灰,又不想宋夏看轻他的意志,只好嘴硬道:
“那我省着来!过日子赚5000有5000的活法,赚20000有20000的活法,这是同样的道理!实在不行,我还能想别的办法!”
宋夏不屑一顾:
“你能有什么办法?一直以来,不都当耍赖皮是最好的办法?与其琢磨这个,你还是先想想明天怎么面对那位炮友客户吧。”
林轻响没反应过来,天真道:
“什么?那不是你吗?我刚刚在车上就把那个App删掉了,明天还打算找推荐这玩意儿给我的同事算账。”
宋夏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露出了这两天里可以说是最快乐的表情:“我是在他跟你说了你好,又进了门之后才上身的。”
然而,林轻响还是没反应过来,仍旧天真道:
“嗯嗯,可是,小说漫画里人被鬼上身之后不是会被消除记忆吗?”
宋夏蹙眉,露出嫌弃的表情:“你活在小说里吗?真能这么乱来,孤魂野鬼那么多,世界早就乱套了。”
林轻响迟钝的转过头,如果此时能配上音效,那一定是行尸走肉般“咔”、“咔”的声音,宋夏眼看着他的表情从呆滞变成不可置信最后变成惊恐。
宋夏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忍不住补充:
“所以,他会记得自己约了炮,然后去了酒店,看到了你,接着就是自己一丝`不挂的趴在床上,手上捏着一块钱,纸币。”
林轻响崩溃了,抡起拳头把床垫砸的嘭嘭响,内心已经变成了找孩子的可云,对着宋夏大喊:
“宋夏!你是不是要我死!!!”
07 青春的哨,友谊的哨
林轻响在秋季喜迎变声期,跟升上初中的宋夏前后脚,他认为这是男孩变男人的标志,高兴坏了。
然而这高兴只持续了不到24小时,他就萎了。
原因无他,需要保护嗓音、动辄就破音的变声期对他这个哔哔机来说,实在是太磨人了。清亮的小童音开始走低,说得多、太大声都会一不小心陷入怪腔怪调的尴尬,他像是一个唱歌跑调还不自知的麦霸,遭到了女同学无情的嫌弃。
林轻响蔫了,心情跌落谷底,直接波及到了无辜的宋夏,宋夏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只在手机上敲上一行:我要好好护嗓以保顺利渡劫。
宋夏在第二天到达校门口的时候,去小卖部买了个红蓝相间的哨子,挂在林轻响脖子上,笑的跟父亲逗小孩儿似的:
“谁说你说话不好听,就吹给他,问他愿意听哪个。”
“您怎么这么棒啊!”林轻响激动的一喊,又破音了。
林轻响昂首阔步走进校门,“哔——”一声哨音,拉开了他花样作死的青春期。
*
宋夏大概是真的很累,在林轻响气的发狂的夜晚,只轻轻说了一句“那倒不至于”就又匿了。林轻响觉得自己很委屈,这如果是在自己家里,好歹有个小院子让他上蹿下跳拔拔花花草草或者蹂躏沙雕发泄自己情绪,而这个鸟蛋大的出租屋,就连喊声大了都怕被管理员追责。
后来他下楼买了仙草奶茶和柠檬蛋糕,怒吃到撑,倒地不起。
林轻响在午夜烧掉了那张拿来骗宋夏奶茶的留堂表,脑子里又满满都是宋夏的好了。但,第二天起床的他还是很怕自己的手机电脑再次在公司遭到宋夏的荼毒,原本打算什么都不拿,已经下了楼,还是没忍住磨蹭了回来,重开家门。
宋夏似乎在看墙上的相框,见他回来,转过头问:“忘带东西了?”
林轻响进去掏昨天的裤子口袋,把手帕塞进今天的裤兜里。
“我怕你不见了。”
宋夏递过来一个淡漠的眼神,看了他几秒,说:“别来这套了。”
林轻响也有点儿不高兴了,现在的宋夏就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是找茬似的,但明明他才是一而再再而三被欺负的那个。
他撇了撇嘴,有点儿委屈的哀求道:“我只有一个请求,别再瞎搞我的手机和电脑了,让我今天好好儿的把班上了行么?”
宋夏耸了耸肩,林轻响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出门了。
从写字楼下到进了公司,林轻响的手机一直安安静静,这让他稍微放松了点儿,坐来到工位前,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只见桌面变成了蓝底与两行醒目的红字:
今天工作不努力!
明天努力找工作!
林轻响:“……”
四下无人,宋夏就在林轻响的邻桌,好像他本来就坐在那儿似的。林轻响突然就想到,如果宋夏还在的话,现在一定有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毕竟他一直都是优等生,老师家长口中的楷模,似乎不用经历关于升学与专业选择的迷茫就能自然而然获得一个光明的未来,可现在——
宋夏感觉到林轻响的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转过头问:“看什么?”
林轻响慌忙摆手,四下无人,他指着自己的屏幕,小声说:“这配色也太土了,真不该是你的品味。”
宋夏:“又不是为了好看才弄的。”
“今天觉悟很高,小林。就是太丑了。”
刘崇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林轻响吓得一哆嗦,赶忙道了声:“老大早。”
刘崇摸了摸自己方方的下巴,拍了拍林轻响的肩膀:“你还是先换了吧,客户那边没约到会议室,下午要过来开会,要用你的投屏。”
林轻响:“行。我待会儿就——”
桌面已经迅速变成了一对岁月静好的老年夫妇,在一起……练剑,是的,真的是练剑。
刘崇:“?声控的?”
林轻响:“嗯呢——不是。”
又换了,这次是一只猫的臀`部特写,两颗毛绒绒的蛋蛋近在咫尺。
林轻响:“是一个插件,三秒换一次。”
刘崇:“你也是不嫌眼花,行吧,反正别弄太奇怪的就行,他有多作你也知道。”
“好的,您可放心吧。”林轻响只想让刘崇赶紧离开。
刘崇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去,林轻响隔壁的椅子开始自己转动。
宋夏脚支在地上,正在一脸淡定的玩转椅。
刘崇:“?Sarah,这把椅子需要报修。”
他直接冲前台招了手,前台小姑娘从远处应了一声,噔噔噔就跑了过来,刘崇已经离开,椅子也不转了。
林轻响眨了眨眼,出卖色相:“嗨,又好了,就这样儿,要不先别管了。”
sarah脸红了:“死gay不要乱对直女放电!”说完转身回了前台,林轻响汗都出来了,生怕宋夏再玩儿空中漂浮,只得请求:“您累吗?要不要歇会儿?”
宋夏瞬间就不见了,林轻响又有点儿后悔。
但下一秒,他反应过来一件事,让他来不及思索要不要唤宋夏回来,林轻响突如五雷轰顶,一拍桌子站起来喊道:“老大!要过来的客户是那个七号吗?!”
七号就是他的丑0客户,人家其实叫Seven,林轻响喊不习惯。
刘崇在隔了两个工位的地方挑了挑眉:“激动什么?事情都过去了,给我敬业点儿。”
林轻响两腿一蹬摊在椅子上,左顾右盼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做出临死前的挣扎,突然就想起了前台常备的医用口罩,赶紧去借了一个戴上,然后煞有介事的喊了一声:“操,换季脸好痒,我是不是过敏了?”
也没人理他,喊完了自己默默把口罩挂上耳朵,又轻轻唤:“宋夏?”
宋夏这次到很快出来了,但旁边的同事也已经来了,林轻响只得在本子上写一句:待会儿放过我,好不好?
他生怕宋夏直接把他口罩摘了。
宋夏没说话,林轻响只得在那句话下面又画了一个流着眼泪跪地求饶的小人,宋夏瞳孔微动
,看起来心情不错,弯了弯嘴角,问:“就躲这一次有什么用?”
林轻响赶忙解释:“还有一个月这个项目就结束了,一次成永远了就。”
宋夏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林轻响为了逼真从戴上口罩那一刻起就对自己的脸哀怨连连,连午饭都是躲到一边偷偷吃,宋夏可能第一次去到人们的办公室,带着点好奇里里外外转了两圈。说来也奇怪,他明明现在看起来轻盈而飘渺,却从来都像个正常人似的,走到哪都迈着稳稳的步调,林轻响吃完了午饭,趴在桌上,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睡梦中都没忘了念叨“宋夏,别逗我了……”
起风了,他恍惚中感到耳边口罩的挂绳被轻轻掀了起来,接着脸颊隐隐传来了清凉的触感,一直蔓延到唇边,林轻响还来不及去想这是什么,便被门口传来的呼喊激了个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