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116)
颜非一听就急了,“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去?”
“很简单,长庚星君的目标就是你,你去就是自投罗网。而且你当上红无常还没有多久,会的法术也不多,你去了只是拖累。”柳玉生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会派我最好的手下去,你不必担心。”
“可是我怎么可能就坐在这儿等?!”
“你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我不能让你冒这么大风险。”柳玉生说着,望着他的眼神中竟有几分深情,“若你真的想帮忙,便尽快参悟出六道归一之法,如果营救有了什么意外,我们也可以用这种方法搅乱天庭,那时候长庚星君就顾不上你师父了。”
颜非咬牙切齿地瞪着柳玉生,“如果我说不呢?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柳玉生却也毫不退让地望着他,叹了口气道,“颜非,莫忘了你师父的人身还在我手上。而且以现在你的实力,我要想困住你太容易了。但你真的希望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么?”
威胁,这明明就是威胁!
该死的!
颜非从来没这么恨过自己,他太弱了,弱到任人鱼肉的地步。
他心思电转,忽然露出一副颓然之色,叹道,“看来我不答应也不行了。”
见他松口,柳玉生这才松了口气,复又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来,“你放心,他们一定会把你师父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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愆那万万没想到,他回到了人间,却感应不到他的人身在哪里。
这怎么可能呢?每一次回来,他都会自然而然地被吸引到他的人身之中,根本毫不费力,可是现在他却如一缕轻飘飘的幽魂一样浮在空气里,若不是现在正是夜间,汴梁的街道上没什么人,只怕已经有人要被他的鬼身吓死了。
感应不到人身……难道他的人身被毁掉了?
被波旬的手下?
而跟在他旁边的摩耶鬼见他眉头紧皱,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也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了?”
愆那看看天色,距离天亮也不远了,他们必须在天亮前找到凡间的身体附上,否则便会被阳气活活烤死。他对阿黎多说,“你的人身在何处,你知道么?”
“自然知道。”
“你先去,我尽量在你附近找一个身体。”
“你的人身呢?”
“……不知道……”
阿黎多瞪大眼睛,“不知道?你是认真的么?”
“定然是波旬的人做了什么,我感应不到我的人身。好了!不要废话了!”愆那严厉起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显然觉得有些丢脸有些尴尬。
找不到自己的人身这么糗的事,一般都是刚刚成为青红无常的菜鸟身上才会发生的……
阿黎多知道他要毛了,便也不再多说。他的人身就在汴梁附近,一位名唤常启的当朝将军家中的第三子常江逸,因为两年前随父亲出征平乱中遭遇埋伏,头被叛军从山坡上推落的乱石砸中,虽然救回来一命,但也只剩下呼吸,再也没有醒来过。到如今他的房中除了一个专门负责给他喂饭擦身的哑巴小厮以外,已经没有什么仆人了,所以当阿黎多附近去然后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大动乱。
——直到他从屋子里走出去,被一个凌晨起床扫地的家丁看到。
那家丁发出一声鬼叫,然后整个将军府都沸腾了。
阿黎多一头黑线地坐在床上,看着一群人类围着他喋喋不休。一个穿着华贵的老女人对着他哭哭啼啼喊他“儿啊”,另一个胖墩墩的老男人则不停问东问西。他一阵烦躁,但也知道若想方便行事,还是耐着性子不要惹出太大风波的好。于是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带着点点慵懒的阿黎多式迷人微笑,“抱歉,我已经不记得你们都是谁了。”
于是不到一个时辰,将军府上下都知道昏迷了两年的活死人三少爷醒了,而且失忆了。
阿黎多这才体会到人类的父母对子女有多热情,热情到他起鸡皮疙瘩的程度。那个据说是他这具身体的母亲的女人一天都没有离开他的屋子,不停地往他的手里塞各种各样的食物,全都是他听都没听说过的。而且他尝了一口,好吃到他几乎想要流泪了。
原来食物可以这么好吃的吗?好吃到他都形容不出来那些奇异的味道。
于是到了下午的时候,他便也不着急想要出屋去找愆那了,反正那家伙在人间行走了那么久,肯定有办法找到自己的。阿黎多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人间的亲情和美食。
天知道,要是他在地狱成了这种活死人的状态,他父王大概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把他炖了和众人分食吧……说不定还会因为难得地吃一次美味的摩耶鬼肉而回味无穷。
到了一天快结束的时候,那些在屋子里呜呜泱泱的人终于渐渐散了,就连“他娘”也被“他爹”强行拉走了,说是他刚醒,需要多休息。当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忽然一声“喵呜”从窗口传来。
阿黎多一转头,看到一只体型挺大个的,身上长着狸花纹的猫蹲在窗棱上,一双金黄的眼睛幽幽盯着他。
阿黎多眨巴了几下眼睛,显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大约应该是畜生道的生物?
狸花猫从窗棱上轻盈地跳下,径直朝着他走过来,然后端端正正地端坐在他面前。
阿黎多过了一会儿才有点反应过来了,双眼睁大,“额……你不会是愆那摩罗吧?”
狸花猫翻了个白眼。
阿黎多第一次见到,一个畜生道的生灵翻白眼。他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直捶床铺,“你……你竟然附身在……这么一只……”
狸花猫发出了某种类似威胁一般的低吼声,眼睛微微眯起来,耳朵也向后撇,显然是有点炸毛。
大概是他笑得太大声,一个侍女连忙跑了进来。一见到狸花猫便骂道,“哪里来的野猫啊!”说着便拿起鸡毛掸子要去赶愆那。阿黎多连忙拦住,“别,我挺喜欢的,把他留下吧。”
“可是少爷,野猫太脏了……”
“我说留下就留下,你出去。”不怒自危的眼神,毕竟是阿鼻地狱的王子,那侍女立刻就什么也不敢说了,赶紧把夫人吩咐送来的安神汤放在桌上便走了。阿黎多站起来走到愆那面前,伸手想把他抱起来,结果被愆那一爪子拍开。好在爪子是收起来的,所以阿黎多感受到的只是肉垫在他的手上一点也不疼地拍了一下。
但是威胁是显而易见的,阿黎多便收回手,忍着笑说,“你变成这么可爱的样子,是为了方便迷惑波旬手下么?”
愆那见他笑成这样,一股闷火无处发泄,尾巴都蓬松得如同松鼠一样了。没了自己转生的身体,重新找一具新的身体然后用转生术也太不现实,他总不能等十八年再去找颜非吧?于是他只能像寻常的鬼那样碰运气找找有没有适合他附身的人类。只是天都快亮了,也没有找到一个,最后只有这只正在一块积水旁舔水的公猫勉强可以入住,而且似乎对他也很有好感。大多数没有成妖的畜生灵识没有人类那么强,不必一定要得到允许才能进入。凡是对他有好感的动物,进入的时候都不会有那么大阻碍。天边已经发白了,他感觉到身上已经开始冒汗,便急忙钻进了狸花猫的身体里。
现在问题是怎么和阿黎多交流呢?普通的猫又没有类似人的发声器官……
阿黎多收住笑意,问他,“好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
“……”
“……”
“……”
“……”愆那再次发出了那种代表生气的低吼声。
阿黎多像是恍然大悟了什么,忙将桌上的茶水拿过来,放到愆那面前,“你用写的吧?”
愆那用那双黄眼睛瞪了他一眼,然后伸出圆圆的右前爪蘸了蘸茶水,在地板上写起了阿鼻地狱的文字。好在阿鼻地狱的语言比人类语言简洁很多,写起来更是飞快。
但看着一只猫正儿八经地端坐着用爪子蘸着水写字,也是一道世间罕见的风景了……阿黎多用尽所有力量才憋住笑声。
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真诚地开怀大笑过了。在无间王宫,他也经常笑,不过多半他的笑容都是意有所指,或是用来伪装他的真实想法。人人都说三王子的笑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
但是这一次,他是真的忍俊不禁。
愆那选择性地无视了阿黎多憋笑憋得有点扭曲的脸,认真地在地上写道,“我们去襄阳,找柳玉生。”
长庚劫(8)
从汴梁去襄阳的官道上, 车尘滚滚。路边上、田埂边有不少满面风尘的人坐在炙热的阳光下, 脸上表情各异,但都带着一丝茫然, 就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一样。卖茶的少年挑着两担子的粗茶,沿路叫卖着, 偶然有一两个布满老茧的干裂手掌举起一文钱, 少年便用陶碗舀起一碗茶递过去,等对方喝完了再收走碗, 给下一个需要的人喝。在难以忍受的饥渴面前, 也没人在乎那碗是不是已经被用过了。
近期整个中原多地出现罕见的大旱,该下雨的时节却一滴水也没有, 大地也像是被迅速被消耗掉了一样结块干涸,才播入的种子连发芽的机会都还没有, 就被烤死了。开仓放粮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更何况还有一层层的官员将粮食收进了自己的粮仓。背井离乡的难民越来越多, 人们放弃了自己居住了大半生的家园,拖家带口去别处寻找生活,但所到之处都是同样的惨状。枯瘦的孩子们站在烈日炎炎下, 缺水的嘴唇干裂开来,鲜血淋漓。
皇帝多次向上天求雨, 但那天空中的烈日却依旧毫无感情地俯瞰着苍生。司天监的众官员算烂了额头,也算不出究竟为什么没有雨水, 为什么江河那么快干涸,为什么土地那么快荒废。而相国寺中昼夜不断的诵经祈福, 也不能给人们任何答案。
道路中间有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缓缓行来,马上坐着一名英挺而俊美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着华美的衣袍,而十分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肩膀上蹲着一只狸花猫,也是挺胸抬头,十分威风的样子。
阿黎多是凌晨时分悄悄从将军府溜出来的。为了不让将军府的人追上,他们快马加鞭一路没有停过。一连冲出去五十里地才放慢速度。阿黎多看着路旁那些难民,啧了啧嘴,“我还以为人间全都是我那具身体住的地方那样,有好吃好喝,住华美的屋子穿柔软的衣服。原来也有这么多不人不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