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遍修真界(212)
而那濒临死亡的恐惧和痛苦在一生之中都会深深刻入骨髓,从此没有一时半刻或忘。
这片林子经过穷奇的精心设计,每一寸地面上都蔓延着软刺倒竖的钩吻藤。
如果有活物在上面站了一盏茶的功夫不动,那百丈之内的所有钩吻藤都会“活”过来,用它们粗糙的藤条鞭笞炉鼎们的小腿,逼迫他们在这一片草藤的天然地衣上拔足狂奔。
穷奇就是要让这些炉鼎们疲于奔命整整一个夜晚,等第二天时展现给客人们的将是最可口、最狼狈、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凄惶的美味点心。他们任人拿捏,任人摆布,任人折弄成随便什么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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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那副面具和请帖,洛九江很轻松地混入了等待“招待”的队伍之中。
这一列修士大概近百人,修为差不多都在金丹上下。洛九江左右看了看,学着几个修士的模样装作自己性格孤僻,只在一边站着,免得多说多错。但就是那样,那些污言秽语依旧迎风而来,满满地灌了他一耳朵。
他掩在袍袖之下的拳头已经浮起了隐隐青筋,倘若可能,还真想一刀把这里劈个稀巴烂。
给他们引路的这位侍从是个八面玲珑吃得开的人物,在将他们带入晨曦初至的密林之前,还好好地开了些“其中红湿花碎美景无数,诸位客人只管流连忘返”的玩笑。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但洛九江没笑,他透过面具看着那个侍从,心里有点平静地在他那张讨喜的笑脸上画了个血红的叉。
……
密林里的夜晚,冷月如钩,幽深的月影冷淡地投下一点吝惜的皎光,却只是把高大的树木照得鬼影浮动。
在前半夜里,林中布满了炉鼎们急促的脚步声,尖叫声。有几声忍耐到了极处哭喊的嗓子勾起了所有人的愁绪,几乎是所有被扔在这里的炉鼎都在断断续续地哭。
而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就连这哭声都微弱了,减轻了。脚步声变得拖沓而沉重,钩吻藤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连一声声喘息都是坠着铅的,刚刚呼出鼻腔就被拉扯着落进草丛里。
太过长久的惶恐和不安把人的神经拉得极长极薄,再多的不安和惧怕最终都归为无声的麻木。
等到日头升起来的时候,钩吻藤终于重新蛰伏回去,当下就有许多的炉鼎整个跌倒在地上,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紧盯着太阳,甚至一个字也无力气说了。
楚腰背倚着一棵老树,他半阖着眼睛,抬起手来抿紧了自己的鬓角。
在场的所有人中,他是唯一一个看起来还有些仪态的。
他把前夜挽起的裙角放开,尽管里面的裤子已经被扯得破碎不堪,但被大红的裙摆一遮,看起来仍是体面的模样。
那些披着薄纱的炉鼎此时已经近乎衣不蔽体,他们的腿上还留着新鲜的伤痕,每个人神色里都显露出软弱的疲态。
楚腰不是觉得他们这样不好,他只是感到惋惜,因为他太清楚这种有点破碎的气质会吸引来什么样的人。
被揉皱的帕子得不到太多珍惜,最终只能沦落到成为擦抹泥水的破布,反而是完好的锦缎就算身价再便宜,至少也能得到一两分留意和仔细。
过了一会儿,林子的另一端逐渐有了些人声。随即惊呼和惨叫声随着愈发嘈杂的人声响起。
身边那些今晚已经吃够了苦头的炉鼎们纷纷警觉起来,而楚腰则睁开眼睛,挺直了脊背,像是准备迎接一场硬仗。
……
最终找上他的是一个嗓音沙哑皮肤黝黑的中年人。
在场的所有客人都带着一张冷冰冰的银面具,楚腰看不清他的脸,只有眼睛透过孔洞露出来,透出一种贪婪、淫.邪又冷酷的眼神。
楚腰对他微笑,没有任何挣扎,驯服的如同初生的羔羊。他脉脉含情地看着这位修士,目光和注视洛九江时如出一辙,是一眼就足以令人倾倒的深情。
“您喜欢什么样子?”楚腰轻声问道。
他声音清甜动人,却丝毫不腻乎,听起来可男可女,配上他痴心的眼神,简直要让人身子都酥了半边。
而这位客人却不为所动,他甚至恶意地笑起来。像是为了观察楚腰的反应,他凑到楚腰的脸前,呼吸喷涂间带着一种水腥的臭气,他张开嘴,露出一条长而肥厚的,像是变异蟾蜍一样的暗红色舌头。
楚腰甚至连微笑的角度都没有一点变化。
无论是这么一条让人恶心的舌头,或者是他露出满是疱疹和脓液的尘.根,哪怕他当场翻脸从楚腰锁骨处开一个口子,一道伤痕一直滑到楚腰的肚脐,他依然会这么笑着,像是面前是他最爱的人。
见到楚腰的反应,这人显然有些满意。他嗯了一声,伸手朝楚腰下.身抓去,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我不喜欢男人,但既然你这么漂亮乖巧……我先帮你净净身吧。”
楚腰含笑如醉的眼眸终于抖动了一下。
多年之前的噩梦在这一刻翻卷着咆哮的乌云和灰沉巨浪,像是为了报复如今这个自己,在他心中翻搅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反扑。
就好像是被剥去了那一层他一直借此自保的假面外壳,此时此刻,楚腰再也不能催眠自己,让自己忽视那腥臭的气味,流着涎水的舌头,凑过来的油腻身体和一声声粗浊的呼吸。
他在泥沼里闭上眼睛耳朵,不看不听,装作自己并不是被冰冷环绕淹没,反而是睡在舒适软和的绣榻上。然而这人不经意之间的举动是把他惊醒的重重一刺,楚腰痛苦地睁开眼睛,终于不能游离在自己的感受之外。
他不得不正视自己这些年来遭受的每一分苦难。这些残忍的往昔记忆累加在一块儿,瞬间如江水决堤,冲塌他所有心理防线,要把他立时击溃。
楚腰紧咬着牙,颤着手去推眼前的这个面具人。然而那具肥壮的躯体是这么沉重,楚腰不能奈何他半点,惶急和厌恶之下,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就劈手给了对方一记耳光!
这一掌才落到一半就被那人当空拦住,眼见楚腰不识抬举,对方登时翻脸,恶狠狠地呸了一声,抬手用比楚腰那一下更重十倍的力道,反抽了楚腰一个嘴巴。
这一下又狠又重,没有半分留情,楚腰登时高髻披散,口角开裂,血线顺着嘴唇淌下来,存在唇上的几滴血珠把他嘴唇染成一片朱丹颜色。
楚腰这些年吃过的苦头哪样不比一记耳光重得多?岂能被这一耳光打服。他冷笑一声,眼中终于不复那温柔和顺的神色,近乎是垂死一搏地冲着钳住自己的客人呸了一声“滚”。
“婊.子!”那人这下子被彻底激怒,将楚腰整个抡到地上,一脚对准他最柔软的腹部重重踹下。楚腰挨上第一下就疼得蜷缩起来,只是咬紧牙根不说一句话。他是当真发狠,稍喘了口气就去抱对方的腿,几乎舍去了一切从容和脸面,张开嘴就往下撕咬。
只是不等他这一口咬实,那修士竟然就忽然向后仰倒了。
按理说来他堂堂金丹修士,哪能被楚腰一拖就倒?但事情偏偏就这么奇妙,这修士不但一碰就倒,还和纸糊的一样,后脑磕出一滩暗红的血来,两眼紧闭,像是被这一摔跌得晕死过去。
这情况实在太过猝然紧急,楚腰不假思索地扑身上前,摸索到这人的腰间佩剑就往下胡乱猛刺。然而他虽然空有金丹修为,实际却修的是炉鼎功法,别说刺破一个同为金丹修士的皮肤,就连劈张桌子只怕也不成。
那剑太长,楚腰此时半趴半跪,用着如何也施展不开,不够顺手。金丹修士皮肤肌理都坚硬如同铁石,楚腰几下不收力的剑刺,反而反震回来,迸裂了自己的虎口。
“……剑不是这样用的。”
突然有人在他身后说话。
楚腰猛地转头,只见那银面人摘下脸上面具,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前不久时这张脸的主人还和他在莲池里见过,楚腰曾陪他逢场做过一次戏。
那年轻人手里拿着张弹弓,或许为表诚意,他把弹弓塞回了怀里。他看了一眼楚腰流血的手就皱起眉,冲着楚腰抬起手,幅度不大,但似乎是想要拿楚腰手里的剑。
楚腰冷笑一声,紧握剑柄不放,倒转剑锋直指着此人鼻尖。他此刻半张脸都红肿发烫,口角血迹未干,头发零落散乱,神情凄艳如雪地落梅颜色。他衣冠不整,身上透出一股慌不择路的惊忙来,配上那副世间难寻的绝色,几乎想让人就地把他压倒逼出他的哭腔。
可就是在这样的境地之下,楚腰满身狼狈,唯独一双桃花眼里露着一股不惜鱼死网破的狠。
他厉声问道:“怎么,你也想来观赏我吗?!”
第213章 朋友
这话他一个月前也和洛九江说过,然而此时再重复一遍, 语境心态却是截然不同。
洛九江看他神色不对, 生怕他起了玉石俱焚之意, 反而弄伤了他自己,不敢过多刺激楚腰。他往后退了两步, 尽可能地让出一个对方可以感觉到安全的距离,诚恳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你受伤了。”
“不错。”楚腰眼也不眨地紧盯着他, 一双泛红的桃花眼中俱是煞气, “可那又和你有什么干系!”
洛九江想了想, 觉得月前的那次见面实在不好拿来说——不提那个有点尴尬的开始,他和楚腰后来几番交流都彼此提着防备心眼。一个借深情做伪装, 另一个拿防备做盾牌, 真用这个套交情实在引人发笑了。
念头稍稍一转, 洛九江已经朗然开口:“你如今是个落难人, 我曾经是个落难人,我既然见了, 就绝不能不管, 这便是咱们两个的干系。”
楚腰听了他这话, 柳眉一挑, 似要发笑。只是他面容生得千娇百媚, 一双桃花眼更仿佛天生风流,有勾魂夺魄之能,纵使满脸都写着冷漠与防备, 却也只是像一朵欲拒还迎、含苞待放的娇花罢了。
他真不该生得这样美。
“好,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不用这么殷勤,还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罢!”
说完这句话,楚腰轻嗤一声,他拄剑站起,像是为了跟洛九江表示一刀两断的决心,二话不说提剑就朝着地上的修士直刺下去。
这一剑毫不留手,霜刃映得他芙蓉面上都沾染几分凛冽煞气。然而天不遂人愿,这金丹修士底子打得相当扎实,楚腰一剑刺下,便闻“当啷”一声金铁之音,然后他手中长剑崩飞出去,被洛九江捏着剑刃拦腰抄住。
“……”楚腰侧头看向洛九江所在的方向,目光中已经浮现了屈辱神色。
“抱歉,不是有意打扰。”洛九江手掌平摊,那长剑就在他掌心中滴溜溜地转了半圈。他握着剑刃,把剑柄倒转冲向楚腰的方向,向前两步,重新将它递还回去:“但剑不是这样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