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年大吉(37)

　　然而……
　　多么神奇，寥寥几根头发, 彻底掀翻了他多年来的认知。
　　一瞬间……
　　他有了亲生的儿子。
　　他真的，是那孩子的父亲。
　　陆崽崽，是他和陆英的儿子！
　　“哈哈……哈哈……”手机滑落到冷硬的地面上，秦拙朴双手撑着阳台，无法抑制地笑声从心底深处发出来，整个人看着都激动难耐，欢快失常。
　　崽崽居然是他亲儿子！
　　陆英居然给他生了孩子！
　　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男人，这是奇迹，还是幻听？
　　克制不住的笑容下突生出无边的恐慌，这一切是真是假……他的脑子记忆是不是又出现了混淆错乱，是不是他病得不轻？
　　会不会一觉醒来，发现这只是一场荒诞无比地梦魇！！！
　　秦拙朴撑着阳台，脑袋低垂，大口大口呼吸。
　　客厅里还没散去的客人们不由齐齐看向阳台上就差手舞足蹈的秦拙朴。
　　“唉哟，什么好事儿让拙朴这么高兴？真少见。”一个快嘴的婶子嗑着瓜子笑道，着实有点新奇，实在是秦拙朴这侄儿打小稳得住，大了更不得了，外头怎么样不知道，反正在他们这些亲戚面前，从没见他失态地笑过闹过。天塌了也无动于衷。这方面跟他死掉的爸爸一个德行。
　　“呵，我记得大嫂生下侄儿的那天，我大哥就是这么哈哈哈哈的，大傻子一样。”一个晚辈戳着手机吐槽。
　　晚辈的大哥顿时拉下脸：“是不是欠打？你嫂子给我生了孩子，母子平安，我哈哈哈有什么不对！”
　　做嫂子的笑道：“小弟是说你笑得很傻，没说不对。”
　　“小墨真会说话，拙朴怕不是遇上了和生儿子一样的大好事，兴许是有二胎了吧……”
　　老爷子手里的茶杯在桌上重重一瞌：“明天是老三的忌日，有什么话明天去坟头说。”
　　“……”
　　老爷子见众人都低着头不敢吭声，心累地叹口气。家里人多，利益牵扯也多，想撇清楚很难，原本有他看着，几个年长的都还乖顺。结果拙朴不过是认了个儿子，有些混不吝地就急了，生怕多个崽少分一笔钱。眼皮子这么浅，能怪拙朴不喜欢他们？
　　这么不讨人喜欢的长辈，还成天想在拙朴跟前摆谱。只怕等他去了，有他们苦头吃。他在，公司还有分红便宜他们。以后他去了，拙朴爱管不管，没人替他们拉拔了。
　　秦拙朴从阳台进来，三两步上楼冲向了书房。
　　“他这怎么了？”老爷子问。
　　秦夫人惴惴，难免担忧。老爷子不知道，她可一直记在心里，儿子的精神记忆出现了问题，连袁大师都觉得棘手，去了外国也没找出原因。她无时无刻都在着急。每每想到早逝的丈夫，更是后怕不已，有时真恨不得让儿子放下事业，让自己闲下来，好好休息。
　　哪怕是……好好谈恋爱也行。
　　开启电脑，接收了资料，秦拙朴将鉴定书打印出来，紧紧拿在手中，一点点仔细翻看，看了一遍又一遍，每次看到最后，确认亲子关系的印章时，秦拙朴紧握的手便禁不住轻轻颤抖，浑身每个细胞都在痉挛战栗，资料被拽得变形，他深埋着头，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喜悦过后，只剩下满载的自责心。
　　他痛恨七年前的自己。
　　也无法原谅现在的自己。
　　七年前，是他的疏忽让陆英独自离去。然而那时候，陆英已经有了孩子！
　　自己还是一团孩子气的陆英，忽然有了需要背负的责任，偏偏无依无靠，那些年，陆英怎么过来的？
　　重逢再见的那天，胡大夫脱口而出的真相，陆英当时错愕慌张又期待的眼神。
　　如今想来，一幕幕触目惊心，戳得他痛悔难当。
　　是他……
　　没有相信！
　　是他白白错过了这么多年，又白白错失了送到眼前的机会。
　　如果当年他追回了陆英该有多好，他一定会好好照顾陆英，一定会陪着孩子成长。
　　而不是一别经年，陆英已经失望，孩子已经长大，张嘴喊着他叔叔，叔叔你对我真好，叔叔我好喜欢你，叔叔……多好的叔叔也只是叔叔啊……
　　他错过的太多了。
　　烟雾呛进了喉管里，秦拙朴一阵猛咳，咳得撕心裂肺，双眸赤红。
　　手足无措地拨打陆英的电话，装着一肚子话想跟他说。
　　电话通了，却一直没人接。
　　一遍一遍，回荡在耳边的是欢快的彩铃，《小猪佩奇》里面的歌曲，童真有趣。崽崽时常学着哼唱，即便五音不全，依然很可爱。
　　可爱的崽崽，他可爱的宝贝。
　　难耐地情绪最终在纯真的歌声里缓缓平息，他捣着轻微痉挛的胃部，又痛，又快乐。
　　不知过了多久，秦拙朴豁然起身。
　　“这么晚了你去哪？”楼下刚送走客人的秦夫人立即问。
　　秦爷爷也看着孙子，满脸不解。
　　秦拙朴头也不回往外匆匆走去：“我去找陆英。”
　　秦夫人脱口想叮嘱他别忘了爸爸的忌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算了，就像儿子说的，他爸爸如果在天有灵，会保护自家的孩子，哪里会责怪他。
　　老爷子无奈地摇摇头，对儿媳妇笑着嘱托道：“你既然回来了就多关心关心拙朴，三十多的人，总这么两地跑来跑去不是个事儿。累的是他，你这当妈的就不心疼？”
　　秦夫人低垂着头颅，不敢接话。
　　“不管怎么说，异地恋不利于身心健康。”老爷子思想颇前卫，眼下更是铁了心想孙子赶紧把喜事办成，他既然已经认了，就想认个彻底。
　　“陆英那孩子无依无靠，但是有骨气。不然也不会被你一吓唬就一走好几年。我看，你要是心疼儿子，最好放下架子，该道歉道歉，该关心关心，总要拿点态度出来给人看看。”
　　一席话说的秦夫人默默流泪，还是委屈：“我又不是故意想迫害谁，当初还不是太生气，我开始也挺喜欢他单纯没心眼。可是他明明没念过书，却说自己是高中毕业，骗人怎么行……”
　　老爷子皱眉：“他骗你说自己是高中毕业？没有吧，我问他上过什么学，他老老实实跟我说没上过学。这孩子眼神真诚，不会骗人。”
　　秦夫人一僵，艰涩道：“是没说……可是他和拙朴那么近，我当然要了解一下，我查了他的底子，发现他明明没念过书，却弄了假毕业证……”
　　老爷子深深一叹：“可他没拿出来用过。他在观澜市就待了一年，认识拙朴之前老老实实在工地搬砖……认识之后还搬了好久。何况拙朴天天和他在一起，能不知道他的事？”
　　老爷子觉得小孩子真怪可怜，没有长辈的孩子可不就是这样，人生没有多少选择权，只能干社会底层。可贵在陆英性子好，乐观，一点不怨天尤人，也不觉得搬砖多丢人。
　　后来还是孙儿发火了，那孩子就没搬砖了。自己换了个干净的工作，花店兼职。第一次来他这时，给他送了好大一束鲜花……那孩子，笑起来比花还好看，也难怪孙儿痴心不忘。那样的男孩，上哪去找第二个。
　　“我……我一时冲动……”秦夫人艰难接话。
　　老爷子摇头，儿媳妇哪是冲动，是发现找到了借口，终于好出手了吧。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无非就是看他和拙朴关系太好，怕拙朴以后不想要孩子……”
　　“你有私心这都没错，包括我也有私心。但你再怎么样，不该背着拙朴行事，有什么担忧和不满应该亲自找拙朴商量，多了解他的想法和意愿。”
　　“一个成年人，特别是拙朴当时刚接手那么大的担子，正是需要信心和鼓励的时候，你忽然背着他搞事，把他喜欢的人弄走了。呵，反正拙朴脾气算好，换了是我，这母子关系就僵了。”
　　秦夫人捂着嘴，生怕自己哭着嚎出来。拙朴哪是脾气好没跟她闹僵，是大闹之后又平静了，精神出现了问题！可她怎么敢跟老爷子说。
　　如果时光能重来，她绝对不会自作主张吓走陆英。
　　“算了，现在说这些没意义。还是那句话，你如果心疼拙朴，就自己看着办。实在不行，我老头子亲自去接他，我看他起码不讨厌我。”
　　“爸！”秦夫人大哭，“您别这样……您让我想想……让我缓口气……”
　　老爷子叹气：“好了好了，我不逼你。这本来就是要心甘情愿的事，不然我也怕接他回来后，你们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打起来怎么办？一边是亲妈，一边是媳妇，我孙子拙朴岂不是更可怜。”
　　秦夫人闻言，哭得更厉害。
　　老爷子拍腿一笑：“别吓哭了。陆英怎么看都不是会动手的孩子，哈哈……”
　　今天对秦夫人来说，注定是个睡不着的夜晚。
　　十点左右，陆英终于下班了，自从杨哥去养身体，他就每天自觉上晚班，崽崽也喜欢在吃晚饭后陪他坐在店里。
　　今天他趁着有时间，又埋头练习了一下裱花，甜品首先要有可口的味道，但可爱精美的外表也不可或缺。而且杨哥说了，做烘焙就是艺术，学好手艺是基础，要加入自己的心思和创新才能走得更长久。
　　随着自己手艺在不断的熟练，得到的认可和夸奖越来越多。陆英终于萌发了一点点，总有一天，自己也要开一家烘焙店的念头和目标。不再像以前，上班只为了拿工资，别的追求根本不敢想，也实在没什么好追求。但如今在学习的过程中，他体会到了快乐和成就感。怪不得杨哥总是说，要做就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没有乐趣的工作都是浪费时间。可太多人为了生存而挣扎，哪敢破釜沉舟去追求兴趣。
　　现在，他终于敢想一想了。
　　反正不急，慢慢计划着就是。
　　“咦，好多电话。”
　　换好衣服，陆英翻出手机，看到好几个未接来电，连忙回拨过去。
　　“嘟嘟嘟，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陆英顿时泄气，额头抵在柜门上继续拨打，好几遍都拨不通！暴躁，到底有什么事找他？会不会有急事？怎么不发条信息过来。
　　“爸爸，我们可以回家了吗？我困了……”陆崽崽狂打哈欠，无精打采催着陆英。
　　“走，现在回家。”陆英牵着儿子走进小区，不时翻看手机。
　　安顿孩子入睡，陆英洗澡躺回床上，再次查看手机，还是打不通，眼皮打架，越来越困，不知不觉就握着手机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一股强烈的视线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