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的祭品(14)
他手持二柄桃木小剑,上头晃动着二十八颗金铃,叮叮作响,闹出了很大一番动静,除了坐在那里、目光僵直、依旧只会呆呆看着虚空中一点的白启,在座其余众人,皆是都被他吸引去了目光。尤其是陶铁,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拍手叫好,就好似大师不是在驱鬼,而是在演杂耍猴戏。
齐魅当然知道,所谓大师不过是江湖骗子,可他就是想看看,陶铁会作何反应,是否依然淡定如初,毫无破绽?
“阿铁,你看这张天师,厉害不厉害?”齐魅刻意问道。
陶铁又吐了一枚松子壳儿,晾在桌案上,适时送上奉承:“嗯!厉害,厉害得很啊!我看啊,启官儿有了天师的法力护持,清醒之时,那是指日可待啊。”
大师一听这话,乐了,暂停了舞蹈,夸了一句“年轻人、目力真好”,随后一屁股坐了下来,泯一口茶,暂歇片刻。
陶铁又道:“天师,我想问问,除了驱除邪祟之外,你测字问命的功夫如何?”
张天师咽了一大口茶水,喉咙里咕嘟打了个响儿,才不紧不慢说道:“本天师主要的功夫,都在降妖伏魔上,至于这江湖测字么,并非主业,但也略通晓一二吧。怎么,你想测字?”
“是啊是啊,天师可否给小的看看这个字?”
天师凑过去,见桌案之上,摆着一个工工整整的大字。陶铁甚至都没用手指头拨弄,而是直接从口中,吐出吃剩的松子壳儿,准确拼就而成的。
天师说道:“这是一个‘片’字……片字,骗……好啊你!你这个年轻人,你到底是何意思!”
陶铁一眨眼,齐魅就知道他要耍花样。果然,取“片字”的谐音,陶铁这是在讽刺张天师是个骗子呢。
天师有几斤几两的真本事,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立刻老脸憋红,举着桃木剑,一副“誓要你小儿给个说法”的跳脚样子。
陶铁呢,则大笑着从椅子里跳了下来,左躲右闪地逗着老头玩儿。
齐魅一扬袖,制止了这一场胡闹:“哎哟天师,稍安勿躁。齐魅还有事要向天师请教呢。”说着,他从袖中伸出一掌:“烦请天师,帮我看看姻缘罢?”表面看,这话像是对张天师说的,可齐魅的目光,一瞬不瞬,盯在陶铁的脸上,含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意味。
第31章 两世姻缘
齐魅帮张天师打圆场,老头求之不得,他赶忙丢了剑,表示“不跟你一般计较”地瞪了陶铁一眼,便凑过去,想要拉了齐魅的手来细看。
一只大掌,有力地抓在老头肩上,甚至都能听见那把老骨头的嘎吱作响。陶铁的语气,含着浓浓的威胁意味:“只准看,不准摸。”
天师这才知道,这年轻人真不是好惹的人物。伸到空中的手也尴尬僵住,只盯着齐魅掌中纹路,左端右瞧地寻思措辞。
齐魅的姻缘线,当真蹊跷。起先,是势如破竹般深刻直下,似是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缘劫,横亘在他的命轮里,叫他爱得难舍难分;但到了中途,竟又岔出去一段,似与又另一人发生纠缠,飘飘忽忽,又不甚清晰,而那还不是终点;最奇异的,是那早先已经断了的一段陈缘,又在某一时刻接续上,自那之后,便是斩不断、理还乱的生死纠缠。
张天师反复挤弄着眼,除了骇然称奇外,也解不出个所以然来。
“天师,究竟如何?”齐魅催促道。
“这、这个……”
搁在他肩头的手又收紧了:“是呀天师,我也好奇,我家主子的姻缘,可是我最挂心的事了。天师可要好、好、地作答……”
天师感到颈后有些发凉。反正不管他怎么答,恐怕都不能叫这两人满意了。他一闭眼,也就豁出去了,乱解一气道:“那个……魅官儿恐怕,与那命定之人有两世姻缘,就算……呃就算此生不能足愿在一起,下辈子,下辈子定然也会继续纠纠缠缠、至死方休!”
此生不能在一起。
齐魅和陶铁都听闻了这句,放在心头,各自重复了一次。
齐魅是若有所思,而陶铁,则是直接把人给拽得转了个身,拉到一边道:“那么天师,请再帮小的看看因缘罢?”
张天师是真怕了两人了。本来嘛,床上坐着个失魂落魄的疯子,就够奇怪的了,再遇上这两个说话阴阳怪气的主儿,一个还满眼威胁、手底下力大无穷,他都想不要酬金、立时转身出门走了,可无奈被陶铁抓住,非要让他接着看手相。他内心叫苦不迭,也只能屈服,叹了口气,低下头去细瞧。
这不瞧还好,一瞧,吓得张天师的七魂六魄都快离体了。只见陶铁摊开的掌上,本无丝毫的纹路,可忽然之间,一道极细极深的墨线,便从手掌一侧渗了出来,慢慢、慢慢地延展,像极了用一支看不见的工笔在描画。
“邪、邪、邪……”张天师瞪着眼珠子,惊诧地话都说不完全了。
这不是邪祟是什么?我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上老君啊!难道自己装腔作势,假意驱赶的邪灵,就在眼前,还有了一个完整的人形?!
齐魅闻言,目放精光,立刻追问:“邪什么!”
可待他走上前再低头一看,陶铁手掌上的纹路,根本寻常无比,就是普通人的三道浅痕而已。
张天师也怀疑,刚才是自己老眼昏花了,立刻纠正道:“邪……斜的!我说这位小哥的掌纹是斜的,嘿嘿嘿,哈哈哈……”天师在心中默默长舒一口气,这小哥若真是邪灵,那自己还是不要随意说出来、惹上麻烦得好。
陶铁带着笑意嘲讽道:“我当是什么斜的呢,大家的掌纹不都是斜的吗?若有人三条掌纹都竖得笔直,那才真是邪性了呢,你说是吧天师?”
“呃是啊是啊,”张天师抹汗道,“时辰也不早了,本天师也该回去歇息了。这降妖驱魔,还真是一桩累人之事哈……”说完,这老儿就脚底抹油,直往门外跑。
齐魅赶忙道:“阿铁,你留在这里,同义父(鸨父)一起照看启官儿,陌尘,随我一道送送天师。”
到了门外,齐魅掏出银两,喊道:“天师,稍等片刻。难道你连酬谢都不要了?”
天师因为刚才的事有些慌神,这会儿经齐魅一提醒,总算想起来自己此行,也不能白白受惊,于是又屁颠屁颠地往回折返过来。
齐魅凑到陌尘耳边小声道:“你护送天师离开,一定要问清他方才在陶铁手上看见了什么。还有,你去我房里取了‘琴思’,立刻回镜山去,将琴交与长老们,让他们设法查清,那琴弦到底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听明白没有?”
“可是……”陌尘本想说,自己不愿离开齐魅哥哥,可她也能看出来,这个陶铁万分可疑。自己灵力低微,留在这里,恐怕非但帮不上忙,还有可能被对方押为人质,拖了齐魅哥哥的后腿,现下里,查清楚真相才是最要紧的。于是她改口道:“是,家主!”
齐魅向她点点头,又转身朝里屋去了。他相信,就算陶铁真是邪神,就这么说会儿话的功夫,还有鸨父在旁,白启不至于就糟了他的毒手吧?
他一回屋,果然见陶铁若无其事地举着一颗松子,凑在白启眼前问:“启官儿,香得很,你吃不吃?”
第32章 如坠梦魇
齐魅眼前被迷雾环绕,四周一片黑寂,前头一束幽光。
他慢慢探着脚步,拂袖,试图挥去那片碍眼的遮障,可雾气森然,不知从何而起,亦不知往何所终。耳畔能听到幽幽低语,缈缈窃窃,似是从看不见的时光裂隙中,泛上来的清浅呢喃,仿佛是在向他泄漏一个秘密,可齐魅听不清,这气氛里,透着一股不可言喻的诡秘。
齐魅不知,自己现下里身在何处。他本能地张口唤了声“阿铁”。他甚至伸了手臂,想要摸到那个、能令他安心的高大存在,那位整日跟在他身边的随侍,俨然已成了他意识深处的倚靠。可转念一想,自己怎会生出来这样可笑的念头呢?到如今,他连对方的身份都没弄清不是么?那毫无缘由的依赖感,又从何而起呢?
齐魅切断思绪,壮着胆子,对着前头如梦似幻的幽光,问了一句:“有人么?”
“咚、咚、咚”,一个脚步响起,像是踏在幽空中,某块冷硬的石板上,沉闷,强大,坚定,却像是在步步远离。
齐魅顾不得细想,抬步追了上去。
忽见幽光中,浮现出一只巨大黄目,镶嵌在一个熟悉的背影上,从黑衫的破洞里透出来。那眼睛,正收缩着墨黑的瞳仁,含着狡黠,与齐魅对视。它像是能照见人灵魂深处的鉴镜,只稍一瞥,便让齐魅通体生寒,呆立犹如木鸡,猝不及防地,意识就照着某个深沉的梦魇里,跌落进去了。
齐魅自诩是有定力之人,却也很难抵挡那黄眼的蛊惑。他颤着唇瓣,想要喊住前头人:等一等,停一停,你是谁?你好熟悉?可喉咙口,仿佛被无形的荆棘卡住了,只剩了惶恐和怔忪,齐魅就那样瞪着一双无助的眼睛,无力地跪跌下去。
“怦”的一声,齐魅双膝坠地的声响,真让前头那人停下了脚步。缓缓地,他转过头来,俊逸的轮廓,如天神一般刀凿斧削的侧颜。啊,那不正是齐魅方才,想要找的人么?可仔细一看,他似乎像是陶铁,却又不全是,至少不是齐魅的那位顽皮小厮。那张阴恻恻笑着的脸上,就像戴了一副无波无澜、毫无情感的面具,叫齐魅心慌、想逃。
那个和陶铁有着一模一样脸庞的男人,嗫嚅着嘴唇,是在对齐魅说着什么。可齐魅的耳朵里嗡嗡然,就像堵了两团棉絮,努力想要分辩,却又听不清。
他急急地咿呀着,挥着手想让“陶铁”离得更近。
像能听到他心声似的,男人果真转身,步步逼近了。
可他向前伸着的那一只手,全然不似要扶起齐魅的姿势。相反的,他把五指张开到了一个可怖的程度,像是要箍住猎物的吼颈那般,倏然用力,就着虚空,狠狠一握——顿时,齐魅感到喉头一窒,一口气血卡在嗓间,连同生息一起,被阻断了!
他挣扎着,想要抬手解了那无形的桎梏。可他全身无力,别说是抬手,竟连眨一眨眼皮的气力都没有了。唯一被这变故冲破的,是他耳道中那无形的堵塞,他听到了男人的声音——没错,就是陶铁的声音,但没了平日里惯常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犹如修罗夺命一般的森凉。
他说:“两世姻缘。好呀,既然,这一世我们不能在一起,那我便杀了你吧。直接跳入下一世,来生,我们再续前缘,再做那生生世世、纠缠的比翼双飞鸟,如何?多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