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导法则(哨向)(36)
这是一次计划之外的巡弋,沈春澜没有递申请,秦戈其实也不必写检测报告。但他很关心饶星海,还是决定抽时间把内容详细整理出来再交给沈春澜。
饶星海和谢子京在走廊外聊天,沈春澜借机询问了一个他一直非常关注的问题:“我班上12个学生,每个人的‘海域’都有问题。秦科长,我可以具体问一问他们的情况吗?”
“沈老师,放宽心。”秦戈笑道,“那时候大家都是高三,压力很大,这是非常容易出问题的时候,无论精神还是心理。今年的‘海域’检测标准比往年要高,所以筛出了很多学生。但是你现在不必太紧张,饶星海是7分,他是边缘学生,是需要多关注。其他的孩子,先顺其自然发展吧。”
沈春澜点了点头。他记得饶星海的“海域”检测报告上,秦戈曾说过在大学中与同伴共同生活学习,会显著改善饶星海的情况。当日饶星海想报考普通大学,也是秦戈力劝他选择特殊人类高校。
事实证明,秦戈是完全正确的。
沈春澜相信秦戈的判断,他连连道谢:“如果还有别的问题,我随时联系你?”
与秦戈谢子京道别之后,饶星海和沈春澜步行前往地铁站。或许是最后提及母亲,饶星海看起来情绪不高,整个人闷闷的。沈春澜斥巨资请他吃了一个吴裕泰的茉莉花冰淇淋,饶星海吃到最后,舔了舔嘴巴:“我再去买一个。”
沈春澜:“行了行了,我去买。”
两人在街上吃了三个冰淇淋,饶星海有点儿饱了,慢吞吞咬着筒皮,盯着街面上的树看。
秋意已经很深,树叶一茬茬不要命地落,杨树柳树都渐渐秃了,孤楞楞的枝子戳进秋季蓝得可怕的天。
“沈老师。”饶星海忽然出声。
沈春澜:“嗯?”
“我第一次来北京,是8月份,准备到这边报到读高中。好热的天,空气也不好,我不喜欢。”俩人就坐在街边的长椅上,饶星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后来秋天到了,冬天也到了,很可怕,整座城市都像……像死了一样,一下就变得灰扑扑的。”
沈春澜心想,那当然啊,要不然为什么说季候变化会影响情绪,春秋两季是精神病人和抑郁症患者最容易出问题的时候。
气候、温度、物象的变化,影响了体内的生理调节机制,激素分泌不平衡,人容易忧郁,也容易陷入困境之中。
“我高中过得也不太开心。只有我一个人是外地来的,融入不进去。本地的特殊人类学生在小学初中就已经学过很多哨兵向导的知识,我没有,我一点都不懂。但是如果问,会被嘲笑。”饶星海指了指自己,“我那时候普通话很糟糕,口音特别重。”
沈春澜:“现在一点儿都听不出来了。”
饶星海吃完了冰淇淋,笑了一下:“我练过的。”
他拿过沈春澜手里的纸巾,一起攥在掌中。
“后来第二年,春天来了。”饶星海说,“真神奇,整个城市忽然之间又活了起来。我们学习里栽着很多桃树和梨树,一整个三月都像疯了一样,路面上到处都是花瓣。那段时间天气也特别好,风好像都是香的。我有点过敏,脸又红又肿,我都戴着口罩去看花。”
沈春澜有些感慨:“是啊,春天多好啊。”
饶星海:“后来教导主任都知道,课堂上找不到我,就去桃树林子里,我肯定在树底下睡觉。”
沈春澜:“……你,你看花就看花,为什么要逃课啊?”
饶星海:“人少。”
沈春澜无话可说。
饶星海:“你给我的那份价格不菲的秘诀,高一还能用,高二理科班就对付不了了,语文英语还行,但物化生和数学,即便做完了基础题,考试分数也不行,而且那题目我读都读不懂,莫名其妙。”
沈春澜:“……那是给你的中考复习提议!高中和初中一样吗?”
他一恼,饶星海就开始笑。因为在街上,不敢笑得太放肆,他是低头扶额笑的,笑着笑着又扭头看沈春澜,那完全是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的表情,眉眼嘴角全是快乐。
“沈老师,我现在挺喜欢这儿的。”他小声说。
沈春澜不吭声,也不看他,心里却像被天竺鼠挠了几下,有种酸痒的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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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膏拆去了,沈春澜戴着夹板回归工作岗位。右臂无法书写,他只能忍痛放弃自己最爱的黑板板书,全程都使用PPT上课。
“跟大家说一说上次期中考的成绩。”沈春澜一脸严肃,“排名基本上没有变化,前三名还是宫商,乔芳酒和阳得意,和入学时候的高考分数排名完全没有差别。”
教室里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老师居然会公开宣读排名。
“我为什么要说排名,因为除了前三名之外,后面的分数都太糟糕了,第三名和第四名之间差了整整20分,这是一道论述题的分数啊。”沈春澜放下排名表,“大家参加社团活动,是很好的,谈恋爱,也很好,体验生活嘛。但是学习绝对不能丢,从大三开始我们就要进行社会实习,基本上所有对咱们这专业有需求的企业,全都极其看重学科分数。因为咱们这专业基础太重要了。”
沈春澜知道自己一旦化身老头子开始讲课,学生们就不大听得进去。但这问题着实要紧,他恨不能拎着每一个人的耳朵吼几句,好让他们牢牢记住。
下课铃响了,从不拖堂的沈春澜抓紧时间补充了最后一句:“昨天晚上图书馆后墙的修缮方案已经出炉,就挂在学校网站上,这方案里有两个小设计,听说是让大家投票决定,有兴趣的同学去瞅瞅啊。好了好了,下课。记得下周交认知科学前瞻性的分析论述,不少于1500字!”
众人稀稀拉拉应和,有约会的、有社团活动的把书本托付给舍友就匆匆跑了。周是非和阳云也拿着两张表格给沈春澜,是下周举行的校运动会参赛名单。
由于班上人少,基本上每个人都参与了至少两个项目。
沈春澜一眼就看到了饶星海的名字,毫不意外,他报名参加的是哨兵组的技能展示和6000米障碍长跑。
和其他学校的运动会不同,人才规划局和新希望学院这样的特殊人类高校,在运动会项目的设置上有许多特别之处。
哨兵和向导分别有属于自己的技能展示和对决,技能展示在大操场举行,对决则在技能楼进行。但除此之外,还有每两年一届的公开对战,极受学生欢迎。
6000米长跑也是新希望学院的标志性项目。这程长跑是协同比赛,一个哨兵和一个向导为一组,带着各自的精神体一起进行,从校内跑到校外再折回校内,途中会出现多种奇特的障碍,据说有几年还进行过十分激烈的战斗,相当精彩。
而除此之外,还有专为精神体而设计的各类小型比赛:精神体选美大赛、精神体毛发鉴赏、精神体体态比拼、精神体赛跑、精神体跳远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就连教师也必须参与比试,除了普通的跳高跳远垒球羽毛球之外,为鼓励学生们积极参加比赛,教师的精神体还要参与竞技或者节目表演,向学生展示风采。
沈春澜上大学的时候还觉得这运动会有意思,因为不用上课,大家都带着玩儿的心情去比赛。
但他现在是老师了,他要让天竺鼠出去竞技——沈春澜头脑里被无数个层层叠叠的“尴尬”塞满。
“老师你参加了什么项目?”阳云也问。
沈春澜:“呼啦圈,两人三足,知识问答。”
阳云也、周是非:“……”
沈春澜:“这三门比赛技术含量都很高。”
周是非:“不对啊,这三门比赛不需要报名,不是现场直接上去比吗?”
沈春澜扶额:“好吧……我没报,我这一只手都动不了了,还让我参加运动会,太残酷了吧。”
阳云也和周是非点点头,又接着问:“那你的精神体呢?”
沈春澜咬牙:“……跳啦啦操。”
这是曹回瞒着他给他报的。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沈春澜的天竺鼠要参加啦啦操比赛的消息传遍全班。
万里和他的白枕鹤一脸茫然:“啊?就那短手短脚的老鼠?啦啦操???”
他说完又按了按胸口:“那我肯定赢啊,啦啦操这个项目这几年都是我这种长腿精神体拿的冠军。沈老师不行吧哈哈哈……”
同在食堂吃饭的饶星海看他一眼,万里忽然便打了个寒颤。
回到宿舍,周是非和阳得意也在讨论天竺鼠跳啦啦操的事情,两人说着说着笑得滚成一团,林麝脑袋顶着个青蛙,沉静地看着面色阴沉的饶星海渐渐接近。
饶星海帮他俩打饭回来,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这么好笑?”
“超好笑!!!”阳得意举起手机,“三年前的啦啦操比赛,有个老师派他的花栗鼠去参赛,我给你找视频,笑死我们了,太蠢了……”
饶星海连连点头,等待。
阳得意:“想不到啊饶星海,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等着看老师笑话。”
饶星海:“你的林麝是不是参加了选美大赛?”
阳得意眉毛一挑:“对。”
周是非:“我怀疑你是去展示自己,找对象的。”
阳得意:“对。——不是,谁找对象啊?我不稀罕对象。我就喜欢……”
周是非、饶星海:“东北虎哨兵。”
阳得意一脸“果然你们最懂我”的欣慰表情,把手机递给饶星海。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信息,是阳云也发来的。“精神体毛发鉴赏”比赛目前空出一个名额,她问阳得意能不能劝劝屈舞,报名参加。
屈舞并不在宿舍,但现在他没有课,也不是去勤工俭学的时间,他也没有报名参加任何社团。
“屈舞是不是谈恋爱了?”阳得意问,“他最近神出鬼没的,总是心事重重。”
此时正从新希望学院中心的布告栏走过的沈春澜和曹回,发现布告栏前密密麻麻围了颇大一圈人。
有人正在布告栏上贴传单。
保卫科科长带着几个人站在旁边,正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你这样贴,把校运会的通知都给贴没了。同学,这不太合适吧?”科长似乎也没认真劝,“你哪个学院的?我看你特别面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沈春澜和曹回在人群外慢慢走过,往布告栏贴传单的似乎只有一个人,是一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