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崽何弃疗(92)
龙渊挥手卷起林中的七盏鲛人灯,排列出北斗七星的形状,淡青剑锋自他掌中化出,寒光映彻林稍。
跟着,他双手握紧七星剑跨步深蹲,一剑刺入面前的土坑,将脸朝下的金鹏拦腰抠了出来。
“自家男人都压不住,你丢不丢人?!”龙渊抖了抖剑刃上的泥,“舍不得滚一边儿看着,我替你搞定他。”
“孔宣揍你真是揍得少了!”金鹏咬牙,提起贯日再上。
长棍在撞上巨隼右翼的前一瞬软化成条索盘旋着缠过去,意图将巨隼来个五花大绑将其困住。
巨隼全然不顾自己被缚的半边身体,甩动左翼横扫过来,锋利的翼骨擦过金鹏一侧脸颊,带出长长一道血痕。
“怎么一碰到就软!怕不是个佯攻?”
龙渊掩面,心说,被孔宣揍难道不正常吗?他家男人可是九重天受封的正牌明王,连佛祖都是他干儿子,尊贵无比、俊美无俦,他攀个高枝捡到宝,做小伏低一点儿很吃亏吗?那不是惧内,那是尊重!
你个大鹏鸟,啃了棵嫩草就得妻管严,是不是肾虚。
条索紧紧缠住英令一侧翅膀,他却仿佛无痛无觉一般挣扎反扑,黑色的绒羽雪片般簌簌飘落。
再这样缠缚下去,怕是英令的一条手臂就要给贯日活生生绞下来了。
龙渊又看得有些心软,不就是平时网购点儿小肉干么,就算挠脸,也不至于剁手吧。
同样是脑子短路,孔宣那种就萌多了。
嘎——
一声唿哨震颤林萧,金鹏化出了大鹏真身,赤金双翼展开,仿佛铺满了整个天际。
林中的竹叶沙沙震响,伴着远处风狼阴魂不散的呜鸣,鬼哭神嚎。
巨隼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以至于半侧无法活动的翅膀失去平衡几欲坠倒,硕大的黑色身躯在大鹏鸟的衬托下娇小得好像一只秃毛乌鸦。
金鹏抓住这一瞬即逝的转机,迅速用贯日将英令扎成一只粽子,跟着圈拢双翼环抱上去。
英令意识到身体被缚,激烈挣扎,将贯日扯得不堪重负。
当金鹏那双厚重温暖的翅膀包裹上来时,他环眼中的血色弥淡开来,如同失去焦距的镜头,挣扎逐渐变成颤栗。
这是他镌刻在基因里熟悉的温度和气味,如同倦鸟归巢,被无边的安全感所笼罩。
英令空白的思绪中笃然闯入一段影像,那是个雷雨天,从天而降的千百道电光毒蛇一样窜入丛林,惊得鸟雀乱飞,还将他辛苦垒砌的安乐窝劈了个四裂八瓣。
翅膀焦糊、筋骨断裂的游隼奄奄一息伏在濡湿的落叶和腐土上,那种濒死的疼痛刻骨铭心。
好倒霉啊,英令想,我将那么多的魂灵从天葬台上引入轮回,今天终于轮到自己了吗?为什么一定要火葬呢,还是天火!
恍惚中,疼痛渐渐消失了。
英令面前出现一条无源无尽的长河,他回头看看,再转过头,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座桥上,两岸开满赤霞般的红色花朵,像暴雨前夜天边血染的云。
桥头坐着个妇人,半边鬓角绾着几朵疏落的白梅,不知正在为什么事情走神儿,闻声便舀了一碗茶汤递过来。
英令接了,正觉得口渴,抬碗就要喝。
“等等!”妇人忙叫道,“对不住,初一子时已到,我该歇息去了,这汤你不能喝,泼进河里就得了。”
跟着英令眼前一亮,像是被什么东西晃得睁不开眼,手中还死死抓着那只陶碗,身下是松软的落叶,雨线斜斜扫过来却没落在身上。
那是一面巨大的翅膀,覆着金灿灿的羽毛,华美无匹。
英令爬起来,发现自己不仅没有死,身上连半点伤口也没有,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多谢前辈!”小游隼活蹦乱跳,一点儿也没有猛禽的炫酷,“昨夜不知哪位神仙渡劫,把我的窝都劈坏了。”还害他差点儿见了阎王。
金鹏收回翅膀,嘴角一抽,讷讷道,“你不知道谁在渡劫?”
“谁?”
“你。”
说完,金鹏抬脚就走。
他只是偶然经过这里,碰巧遇到渡劫的同类,又碰巧想起了思过崖上天刑加身的孔雀,一时脑抽而已,没想到救了个沙雕。
“……”小沙雕有些尴尬,“我,我叫英令。前辈是?”
“你不知道我是谁?”金鹏居然有些光火,同是凤凰后裔,他比孔宣差很多吗?“总有一天,你记住了,想忘都忘不掉!”
想忘都忘不掉,所以,这到底是谁呢?
***
孔宣被黑布半遮的面孔下,弯起一道锋利的唇线。
幻海遗珠,看来竹叶青是有那么一点识货,但因为没见过真品,对着赝品才会犹疑不定。
这东西不是海洋之心,也不是非洲之星,当初揣着龙渊被捡到时,连金鹏都没认出来,那么竹叶青又是如何囫囵认得的呢?
他必然是从什么人的口中得到过关于幻海遗珠的详尽描述,甚至,幻海遗珠很有可能是他这一切行为的最终目的,包括当初引诱龙渊犯错。
真相似乎正在一点点被串连起来,只是有些断流还没被接续连贯,有些幕后尚未浮出水面。
既然龙渊他们都已经逼宫在外,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隐藏身份的必要。
孔宣覆眼的黑布陡然松散,向后飞去,他的身形凭空高挑几寸,萝莉风格的长裙化为雪白法袍绽放如莲。
竹叶青眯起狭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那是作为曾经的雾灵山野兽见到孔宣最真实的本能反应,惧怕。
跟着,他脊背躬起一道弧度,摆出了随时进攻的架势,带着一种被起底的怨毒和愤意。
“你想先谈还是先打?”孔宣挥出银河振臂一抖,面前这座仿造御宵殿建造的竹殿刹那碎片乱迸、灰飞烟灭。
竹叶青冷笑,“你问我?”这特么都动手了还选个屁!
“这个不算,”孔宣好整以暇地坐在唯一保存完好的竹椅上,将银河捏在手中,一肘搭在膝头,姿态颇为放松睥睨,“侵权的违建,我帮你拆了,不用谢——”
☆、093
“孔?宣!”竹叶青呲出两对钩状毒牙,磨得錚响,“你惯地毁人家园?!”
“毁你家园?”孔宣一个蔑笑都没吐出胸腔,只肩膀微微一耸,“这个借口够分量。你是觉得这鬼地方算你的地盘?难不成还有雾灵山?”
“我一族自古生在雾灵山,天地灵气润养——”
他话没说完,被孔宣一扬手打断,“生在雾灵山,雾灵山就归你了?就算北美那些个洋毛子认出生地,也只不过发个国籍,还要把黄石国家公园给你不成?”
“有空多念念书,想占地盘要么靠钱,要么靠打,你整天憋在这倒霉地方制/毒/售/毒,违法懂么?红色通缉令了解一下,跨了界也照样引渡制裁你。”
“或者来个就地正法,下三层有的是让你后悔自己出生的法子,想挨个儿尝尝?”
“!!!”竹叶青脸更绿了,几近青紫,“少废话!孔宣你擅涉人界就快给天雷劈死了,还敢把手伸长到地府来,识趣就留下东西快滚!”
“所以你打算先聊那个话题?”孔宣飞眉扬起,气沉如霜,“我以为你没这么快找死,好吧,成全你。”
那颗珠子被他抛高又接起,将竹叶青的视线牢牢牵了个来回。
“一千年前,你教唆龙渊炼化血璃珠,真正的目的是想看着他横遭天罚被谪贬下界,离开我的眼皮子底下好从他身上弄走这颗珠子,对吗?”
“但是你们没想到,他被我像一碗水倒进大海一样丢进了人界遍寻不着,而且,还在离开雾灵山之前将幻海遗珠送给了我。幻海遗珠,听着不陌生吧,你的那位松公子告诉你的?”
孔宣四下看了看,“这片竹林也是他帮你种的吧,还真是惯会讨好的手段。不然松公子种什么竹子呢,不如种片松林出来,看着就更像坟地了。”
“一样都是被窝藏,龙渊衣冠楚楚地做人,你就只能夹着尾巴装鬼,有没有觉得跟对老板很重要?”
这是来聊天?明明是要气死谁吧!竹叶青一侧下眼睑不停抽跳,既无话可驳又忌惮着不想先动手。
“孔宣,你何必多管闲事!六界的劫数到了,一切都会像七千年前一样,你想做第二只凤凰吗?活着不好吗?”
“是啊,活着不好吗?”孔宣重复他的话,目光如芒,“那你怎么还找死呢?”
“解药你是乖乖拿出来,还是等我揍得你拿出来?千万别告诉我你没有,毕竟这是你唯一一张保命符。”
竹叶青终于露出一丝占了上风的狡笑,“明王殿下,你读书多,可什么时候见过毒/枭手里捏着戒/毒的灵方?这个,真没有。”
“你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让人听见名字都能抖三抖的孔雀明王吗?火雷印的滋味是不是特别劲爽!我可得提醒您老人家,清明一过,七月七也就不远了——”
竹叶青猛地退后几步,腰力带动双臂在空中抡出一双弧线,“孔宣!我差点就忘了,叨逼叨可不是你的标签,想拖延时间等你的同伙儿来救你?啧啧,猪队友真是要不得!”
随着他的动作,血池边缠绕在白骨上的枯藤仿佛瞬间有了生命一般扭曲蠕动起来,活像一条条带刺的鬼蛇,拖曳着朝孔宣蔓爬过来。
那些原本被鬼藤缠缚的枯骨挂在不断伸展的藤条上,肋扇、长骨、骷髅……如同项链上中二风的配饰被一路叮里咣当拖拽着,很快便绕着孔宣围了一圈。
被这么不赏心悦目的景物环绕实在生不出星点美好体验,孔宣虚空念叨了一句,“计谋给人戳破拖不下去了,眼看要动手,猪队友们动作还敢再慢点吗?”
疑问句的尾音尚未落下,鬼藤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一般齐齐朝孔宣戳刺过来,尖利的棘刺有如毒蛇的獠牙淬着阴毒的光。
孔宣足尖点地拧身拔起,顺带着勾了下之前落座的竹椅甩向鬼藤。
噗噗噗,若干道鬼藤势如破竹,仿佛戳进豆腐的泥鳅,瞬间将竹椅捣得渣儿都不剩。
同时,鬼藤的速度不减,居然借着互相攀附之势追随着孔宣拔地而起。
孔宣趁着藤条缠绕借力扭在一处,凌空扬手挥出银河,麟白长鞭犹如猛龙呼啸般腾出,扎辫子似的将一束鬼藤捆个结实。
咔啦,被银河拉扯的藤条没能给连根拔起,而是壁虎一般断尾求生,齐齐自断,且在截断后重新疯长上来!
百余条不断生长的焦黑鬼藤同银河蜿蜒缠斗,强龙力压地头蛇,被绞断的枯枝横飞,带着白骨散了一地。
鬼藤好似学聪明了,不再汇聚一处,就算攀爬借力也会留几股游击势力在外围借机偷袭,幸好大殿给孔宣强拆了,没什么可攀附的残桓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