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呀(45)
闻骁想了想,一瞬间很多零碎的念头从他脑海里滑过,排列组合,乱糟糟的,最后居然巧妙地形成了一条思路。
他淡淡道:“是有点。”
“……噢。”夏珏蔫了,低头驼背,但咬了咬嘴唇,其实不太服气。
闻骁又问:“我这样说,你就放弃了?”
夏珏愣了愣,抬头看他,眼睛微微睁大。
“抛开效率谈时间没有意义,”闻骁语气平常,“八个月足够了,但你要想好。”
夏珏渐渐直起腰板:“你觉得我可以?”
闻骁望了他一会儿,没说是不是,却倏尔站起来道:“回去拿件外套,我等你。”
夏珏正等着答案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坐着,一脸茫然。
“带你出去,”闻骁低头,问他,“想不想?”
夏珏飞快起身说:“想。”也不问是去哪,反正只要是闻骁要带他去的地方,他一定、肯定、绝对想去。
“那就回去拿外套,”闻骁说,“听话。”
夏珏第一次听闻骁用这样类似哄人的语气说话,抵挡不住,去了,还有点脸红。
闻骁在草地上等他。这时是晚上七点四十多,闻骁给闻如是打了个电话。
最近闻骁和闻如是通话很频繁,都是闻如是主动拨来的,一方面是谈心,另一方面也催他考虑出国留学的事,毕竟他退学以后,在这里消耗的每一天都是挥霍时间。
然而这次是他主动联系闻如是。
“闻骁?”闻如是接起电话,很意外,“你找我?正好呢,我已经联系过好几所学校,你的成绩他们完全是认可的,而且考语言对你来说也不是难事……”
闻骁说:“我没有要出国的打算。”
“……你还是没想通?”闻如是沉默了一下,有点失落,但还是耐心地劝他,“但不管怎么样,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你不能一直耗下去,因为你越是什么也不做,越是找不到自己想做什么。放空是一个无止境的下落过程。”
闻骁深吸一口气。学校建在野山郊,很荒僻,但空气好,风特别新鲜。
就好像他刚刚做好的决定一样。
他说:“我没有放空。”
“什么意思?”
“……我打算在国内复读。”闻骁闭上眼,感受那种被风围绕的轻快感。
“复读?”闻如是有点意外,但没有反对,“也不是不行。但这样更耽误时间,而且复读生不一定有参加自主招生的机会。”
闻骁说:“那些都无所谓。”
“也是,你也不依靠加分。”闻如是的气息明显变得缓和,为闻骁终于迈出的一步。
但她随后又想到什么,问:“你做这个决定,和小夏有没有关系?”
“最近学校风波太大,有很多人在申请退学,”闻骁没完全否认,“他也有复读的打算,算是给了我一些启发。”
“如果是因为他,我必须提醒你一句,”闻如是立即说道,“你们学籍不一样,考卷不同,就算一起复读,你们也得分开,而且以可能的复读结果来说,你们的未来一样没有定数,这和你选择出国的结果其实没有太大差别。”
她还是希望闻骁能选择更好的。
但闻骁说:“我不想选择留学,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那总不能是你担心自己不适应国外的本科教育。”闻如是失笑。
“肯定也不是,”闻骁也笑了笑,眼神平和而清晰,“只是这时候出国对我来说不是个好选择。就像你说的,往前走总能找到不让自己失望的地方,但前提是自己抱有希望,否则越是往前,越容易迷路。我现在就像张白纸,空空荡荡的,没有承载力,再被放到一个更广的世界里,只会更加混乱,还不如用复读的这段时间做个缓冲,考虑一些事情。”
闻如是那边安静了许久。
“……你这样说,我可以接受,”最后她说,“复读的事我会尽快帮你安排,回本校应该没问题。”
闻骁本校的重点率在百分之九十五左右,实验班是百分之百。
不过闻骁并没立刻应声。
“对了,陶桃的事我在网上看见了,她现在怎么样?”闻如是只当他是默认了,换了话题。
闻骁说:“还不清楚,恐怕不好。”
“这件事你多关注,最好还是通过正规的法律渠道解决,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闻如是说,“毕竟网络舆论……”
“我明白。”
闻如是和他一样,知道舆论就像一把刀,这把刀在谁手上都一样锋利,一样容易见血。至于血是谁的,罪恶者还是无辜者,不到最后,没人会知道。
他们都不希望陶桃会成为另一个沈雨琼。
挂断电话,又过了片刻,夏珏披着一件尼龙夹克回来了,另外还给闻骁也带了一件外套,oversize的版型,闻骁大概能穿上。
这时候夏珏才想起来问:“我们去哪?”神色兴奋,眼神亮亮的。
闻骁没有解释,直接把他带到西墙。
夏珏意识到这是要翻墙到校外去了,和闻骁先前一样,左右看看,找东西垫脚,然后没找到。
闻骁伏下身,说:“你踩着我上去。”
夏珏迟疑,下意识追问:“那你怎么办?”
“我会飞,”闻骁似笑非笑道,“你信不信?”
夏珏当然不信,但在闻骁的再三催促下,他不得不踩上闻骁的背,撑着墙头翻过去。
过后他就一脸忧虑,仰着头望着墙上,生怕闻骁过不来。
蓦地墙面发出“咚”一声。
夏珏吓了一跳,轻声喊道:“闻骁?”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映着月光,凌空飞跃墙头。
夏珏心里“啊”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五个字。
——小飞马!活的!
第44章 野狐44
直到闻骁落地,夏珏还在为刚刚那一瞬间惊艳,久久不能回神。
也难怪,毕竟自从住进三编桥社区,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闻骁仿佛被厚重的岩石严密包裹,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冷硬的,还时不时流露出暗调的孤僻与压抑,不太像个还未满十八岁的高中毕业生,也少见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飞扬恣肆。
而这一下当空飞跃,却是烈烈的年少,如酒的青春,沉寂的夜空刹那火花飞舞。
夏珏感到目眩神迷,不自觉地摸了摸右耳的耳钉,捻下一绺月色,藏进掌心里,烫的,烫到他微微发汗。
闻骁拍掉自己身上的灰,又替他摘掉一枚头发上的草叶,轻轻捏了一下他的鼻尖:“发什么呆?走了。”
两人到马路对面,一辆公交正开到。这是辆老式的短途小公交,窗前摆了一块塑料号码牌,没有LED屏显数字。
夜幕下,夏珏连是几路都没看清,就跟在闻骁后面上了车。车上的路线图太旧了,很模糊,窗外的景色也因为天黑而变得陌生,难以判断。
“你不会是要卖了我吧?”车辆缓缓启动,夏珏小声开玩笑。
“嗯,”闻骁还真应道,“身份证带没带?要验货的。”
夏珏说:“……没带。”
闻骁本来正望向窗外,听见了,回头瞥他一眼。
夏珏顿时心虚了,打算说实话,闻骁却先开口道:“蒙我?你的习惯就是出门一定带手机钱包,身份证一定在钱包夹层里——你当我不知道?”
说得一点没错。
夏珏心里陡然涌起一股欣喜与不好意思来,语气软软的:“你怎么知道啊。”
闻骁又不说话了。
他自己明白原因:因为他是效率型记忆脑,不关注的一概不记,关注的就连最细枝末节的都会记得。他现在连夏珏有几条内裤、几双袜子、各有哪几种颜色、会怎么轮着穿……都能说出来。
比如昨晚夏珏在家,洗过澡以后穿了浅灰色,三条横纹的都在外面晾着,学校里应该还剩一条白的、一条深灰的。夏珏喜欢把浅色留到和他相处的时候穿,今晚两人本来是见不着面的,所以夏珏目前穿的就是深灰色竹纤维的那条。
——竹纤维材质透气,但相对脆弱,用力容易破损。
闻骁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夏珏还不知道身边这人已经肖想到自己内裤上了,只觉得闻骁的心情不错,也为闻骁高兴。
夜间车少,坐车的人也少,公交的速度比白天快很多。途中一站又一站,闻骁都没有要下车的趋势,直到终点站,才拍醒靠在他肩头、半眯着眼睛的夏珏。
车门大开,一下去,兜头的一阵凉风,吹得人浑身清爽。闻骁觉得舒适,睡过半觉的夏珏却缩了缩肩膀。
“冷?”闻骁问,“把外套穿好。”
夏珏听话地拉上一半拉链,闻骁觉得不够,直接给他拉到头。
……太土了吧。夏珏忍不住腹谤,自己低头又拉下来一点,勉强到三分之二处。
“就这么爱露?”闻骁看见了,说。
夏珏耳朵烧起来了,低低抗议道:“什么爱露……!”但他随后又意识到,四周声音嘈杂,到处是人,各种公交、出租,鸣笛声,引擎声。
——他这是在哪?
夏珏茫然地转头,抬头,感觉是座客运中心,有点眼熟。
“过来。”闻骁牵了他一只手,领他经过公交区,往里面的一条通道走。
夏珏被牵得浑身轻飘飘的,看见地上贴着箭头状的地标:售票处500米,乘车请上楼。
“身份证。”而后就听见闻骁说道。
还真要身份证?
夏珏惊疑归惊疑,还是马上把钱包给闻骁了。他对闻骁的顺从几乎变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我们——”递出去了,他才想起要问。
闻骁说:“买票,去上海。”
……
……?
夏珏骤然僵硬,愣得像块石头,脚下也变得不灵光,两腿起了内讧,整个人向前扑倒,被闻骁拽住,抱了个满怀。
路人奇怪地看他,不太明白这么平的路他是怎么绊到的。
“……这里是火车站?”夏珏恍惚道,总算明白为什么方才会觉得周围的环境眼熟。
上次来是在白天,而且提前知道目的地。这回是晚上,又身在其中,他是真的才发觉,这里居然就是火车站,那个他曾经向往又惧怕、一直渴望又总是回避的地方。
“害怕?”闻骁一点也不顾其他人的眼光,抱着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