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喘息(22)
但是没有结果,好像窗户之外,只有空荡荡的一片天,还有凄惨的呼啸的风,偶尔飞过的鸟,遥远地叫。
熟悉感绕上心头,把他缠得死紧,勒着,让他喘不过气来。
常安皱着眉,避起眼睛,突然的一个模糊的画面,像是突然闯进他的脑里,生生劈开一条缝,要挤进来一般。
是那些梦,是那些纷繁的记忆。
在让他想起点什么东西。
整个人仿佛被拉扯着,在左右摇摆。思想被割据般,在被那些旧时的记忆重塑成形,在慢慢显示出它本来的模样。
常安缩着自己的身子,赤着,静静地等待那些跳动的痛感,随着他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
他没有再看向那扇窗户,也放弃了被那些残识强行占据的挣扎,只是任由空气缠着,缓缓呼吸着。
时间在悄悄地流逝,他无力地躺着,呼吸变得渐渐有了节奏,意识也在放轻,脑袋里面的痛楚,在微微减弱。
他好像要重新回到睡梦之中,但是那扇窗,和透过窗所希望的看见的东西,却像是幽幽的魂灵,萦绕不散。
眼睛最终没有闭上,只是空空地出神,看着一个地方。
光,在逐渐变得更加清晰,房里随着时间的过去,一点点变得明亮起来,窗帘遮不住的光,发出昏沉的亮。
好像是一个平静的冬天的早晨。
浓厚的雾在外面弥漫开来,冰凌结在窗户上,树上挂了些薄薄的冷白的霜。
被雾气罩住的窗户一角,靠近阴影的地方,现了一个人影,昏沉黯淡,融进黑暗里,在常安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看着他。
那是一双,深远的如同深渊的眸。
黑不见底,寂静无声。
......
夏桃值完了半夜的那场班,早晨才刚刚从便利店回来,开门的声音破了一室的冷寂,常安颤着眼皮,任思想重新回溯。
外面的声音叫着给他带了早饭,低低咳咳的,垂着脑袋,没有看向他,也说没有说上两句,便打着呵欠钻进了房里。
像是......躲闪?
常安来不及道谢也说不出口追问,哑言了好半晌,在空荡荡的房里,显得有些局促,还有一丝的异样。
但是被他忽视掉了。
早饭慢慢地吃完,再不紧不慢地收拾,给房里打扫干净......好像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变化,他还是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孤僻安静的常安。
但是直到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情,手里再没有别的东西,他只能茫然地坐在了桌子边,任凭闭上眼的那个瞬间,那透着亮光的小窗,那空荡荡的一小片天,缓缓出现在眼前。
那是......无望,和被遗弃的孤寂。
还有急切的盼望......
但是是在盼望什么呢?
透过那扇窗......
常安在近早上九点钟的时候出了门,他想给老院长打个电话,说要回去看看。但是手机握在手里,却最终没有拨通那个电话号码。
他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仍旧是薄薄的一层衣服,吸了口气,走进了不见天日的沉沉的雾气里。
走进了一场奇特的梦里。
越接近福利院,他握住手机的手便无意识地越抓越紧,心跳在不寻常地跳动着,像是不安,又像是害怕。
雾气迟迟散不去,那接近郊外的地方,乡间的小道边,只能大约看见简陋的孤儿院的大门,在雾里森森地伫立着。
大张着吱呀的铁门,像是一张生锈的恶魔的嘴。
看见这样的场景,心跳不由得猛地一跳,他的眼皮也跟着颤了颤。
不安的感觉在突然地升起。
没由来的,突然的。
却那么真实,那么可怕。
他下了公交,大迈着步子,带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急切,朝那地方过去,朝被那浓雾罩住的森森的地方走进。
是几个工人在搬着东西,抬着物件。
眼熟的衣物被打包扔在地上,那些老旧的家具,起皱的桌子,在慢慢地被搬出来。
那院里,只有几个人进进出出,说话的声音低哑古怪,听起来,竟然空空荡荡,更加没有人气,墙角泛着湿冷感,生出一些杂乱的草,冒出些头。
常安呆愣着,记忆当中小孩子的吵闹声仿佛从来不存在。
他跑向那些人,口舌不清地问着院长呢?老院长在哪里?其他的人呢?那些后来的小孩子呢......
他有好多的问题,慌乱着,随便抓着一个人就问。
声音嘶哑,快要说不出话。
那些人,操着奇怪的口音,跟他比划着,他似懂非懂,却又不想懂。
那些被扔出去的家具,那些被扔在地上的衣服,那些......都是老院长的。
那些东西看了很多年了,眼熟得常安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
但是他不敢相信。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室内,跑向老院长的房间,那是狭小的一间房,在二楼的转角的地方,他偷偷跑过很多次,悄悄地去找老院长,听老院长给他讲奇怪的故事,听老院长爽朗的笑。
但是没有人。
什么人也没有。
那屋子,早就已经被搬空了,被挪走的家具的地方,露出潮湿的墙角,生了些霉灰,干枯又单调地召显着一室的灰暗贫苦。
旁边的人奇怪地看着他,绕着他过去。
常安的脑子里嗡嗡地一片响声,像是游离在世界之外,外面的人好像离得他很远,声音也突然离得他很远。
他急促地喘息着,呼吸声回响在自己的耳边。
没了。
他再也见不到了吗?
呆愣出神的眼,看着那一块儿发霉的墙角,雾气好像消散开了,露出低低的太阳光来,照在墙角的地方。
这消息狠狠地砸在他的脑子里面,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他突然地看向那光亮来源的地方。
是一扇小窗。
一扇低低的小窗。
透过去,什么也看不见。
不见天日,没有希望,只有满满的绝望。
等不到人,也再也见不到面。
只有空荡荡的一小块的太阳,看过去的时候,一小片的天空,偶尔滑过的风,疏忽间飞过的鸟。
像是与那扇窗都无关。
窗外有杂乱的人声,叫声,吵闹声,讥笑声。
然后慢慢离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听不见。
望着那扇小窗的时候,纷繁吵闹的烦郁感,好像在随着时间逐渐消散,取之而来的,是慢慢的平静。
日复一日的平静。
像是......
在平静地盼着人来,盼着人归......
又像是在安静地接受命运,等待死去......
因为,那片小窗之外,什么也没有。等不到人,没有人来,日复一日被禁锢的等待,直到最后变成枯燥的循环。
于是,在一小片天空之下,慢慢沦为绝望。
眼泪缓缓流下,他不知、不察,不懂为何。
带着凉意的手,抚摸上他的脸颊,冷冷的黑气生出,托着,将他推进一个冰冷的宽厚的环抱里。
像是和梦里,一样低沉着,说着誓言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在告诉他:“这次等到了,不要哭。”
23.
周围凉意入骨,绝望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仿佛要将他完全吞噬,眼泪冰凉,滑过脸颊,落了下去。
等到了。
他是等到了他,还是没有呢?
常安空泛的思想里面,不真实地冒出这样的想法,那飘忽的悲伤和难过,真真假假,虚幻似真,恍如隔世般,在随着梦境变迁。
他问为什么?
越来越多的为什么,好像是在一步一步地指引着他,指引他走向最终的答案,或是等待不至的绝望无助,或是那些甜蜜的情话最终是否成真......那都是,那都是他会即将知晓的。
那是他的宿命,那些记忆里面的宿命。
他躲不过的......
眼前一片模糊,风声变得悄无声息,周围的人变得虚幻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灰色玻璃,听不见人声,脑海里面的这一想法,也就愈发清晰。
“想知道?”昏黑中,不见人影,关寒的声音缓至耳旁,在问着,眼泪被抹去,被湿冷的吻吻去。
常安无声地啜泣,被那狭小的那片天,被那些突如其来的伤心和绝望,压抑得胸前沉着,喘不过气来,只有窒息感。
不见天日、不见归人、不见未来的绝望的窒息。
他点着头,泪水糊成一片,口里含糊不清,低低喃语,眼里,侧头望着那片虚空的漆黑,“早就......早就由不得我了......”
湿冷的手掌抚摸上那节颤颤巍巍的,脆弱的脖颈,冷白的皮肤被灰黑的雾气笼罩着,像是......在看着他的臣服,看着他再无力挣扎的,回归。
“那么......”关寒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放轻了声音说着,像是沉沉的叹息,“想知道什么?或者,你还想看些什么?”
“我......”
昏黑的世界里,外面的人变得畸形古怪,被奇怪的光线拉扯得歪歪扭扭,形色陆离,周围冒着黑色的人影,像是在来来往往,在说着话,在笑着。
这是一个......别的空间。
是属于那些鬼怪的地方。
常安闭了下眼,再颤颤地睁开,看着毫无变化的那些场景,那些依旧古怪的东西,依旧嘈杂的声音,“我......想看看,是怎么发生的,那些事情。”
声音抖得几乎不像话,在空寂的、暗黑的环境里,像是有回响,他分不清是真的如此,还是自己的耳边在重复自己的声音。
无所谓了,他还是说完了,他最终还是要做出选择。
没有选择的选择。
心沉着,在等待着去接受那些所谓的过往,那些遥远的回忆。
答应的声音,像是水滴落在平静的黑暗中,荡起层层的涟漪,模糊了面前的黑,面前的荒芜。
常安看着这昏黑的老房间,慢慢消失不见,在他的眼前,他好像回到了那些光怪陆离,吵吵嚷嚷的梦境。
在他意识还算清醒的时候,在他没有陷入昏昏沉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