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喘息(8)

　　那些个桌椅像是控制住朝他们而来，却被在半空中挡住了。
　　常安手脖子上的方布包被解了下来，里面似乎变成了灰烬，被洒在那男人的身上。那男人顿时一片嚎叫，喑哑，怒吼着，变得有些蹒跚。
　　似乎想要夺门而出，但是却被关在了里面。
　　便利店又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盒子。
　　那男人想要找到出口，却怎么也出不去。
　　后面那具冰凉的身体，也是毫无起伏，搂在后腰上的手，像是可以透过厚重的衣物，触动到常安的脊背，触及他的皮肤。
　　常安昏沉的意识清醒了两分。
　　他低头去看那托住自己的手掌。
　　也是冷白，骨节宽大，修长有茧，有些眼熟，但是常安模糊的意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见过。
　　那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好像带着咒骂，带着不甘心的嘶吼。
　　常安难得的，大概是身体上的温度低了不少，把自己的恐惧也带走许多，他仰着头，想要看一看缠着自己的人，究竟会是什么的模样。
　　他的头发快要遮住眼，但是他看见了。
　　比虚无的影子清晰了些，是个异常俊美的男人。
　　宽额，薄唇，深远的眸。
　　似笑非笑。
　　在看着他。
　　大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腕内侧，那是一大片淤青的地方，被轻轻划过，有点发痒。
　　常安在被发现的那一刻又缩了回去，低下了头，不知是吓的还是因为什么，血液似乎在不安分地沸腾，他的心脏忍不住直跳。
　　他的下巴被强制地抬起，然后冰凉的气息附上来。
　　熟悉的，湿冷的凉。
　　占据他的口舌，让他挣脱不了，逃脱不掉，连恐惧瑟缩也不能，只有被迫接受着。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有叹息在他脑海里面响起。
　　是沉沉的悠远的叹息，说：
　　“我的……常安。”
　　9．
　　便利店的白炽灯泛着冷光，周围像是被消了音，再没有了那男人的嚎叫，也没有了风声，时间仿佛静止，只剩下空气的逼仄，在两个人之间缓缓流动。
　　不……那不是人。
　　“你……”常安的心跳异常的快，心脏跟着跳动的声音，似乎下一刻就要蹦出来。没有了多余的一丝动静，那心跳的声音在这闭塞的空间里，像是无所遁形，回响在常安的耳边。
　　常安睁大了眼，几乎是毫无反应之下，道了句，“是你……”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常安愣着，看着眼前的半清楚的人影。
　　那人影，轻轻吻在常安微张的嘴边，回答着，“是我。”
　　常安像是顿时清醒了过来，被强吻的地方，似乎还保持着那口乳交融的缠绵，像是着了火。他猛地看向自己的手机，呆愣着，哆嗦着，声音低低地问，“是不是你，房间里的……”
　　常安难以启齿，喉咙里面像是出不来声，喑哑着，在寂静的夜里。
　　耳畔被舔舐而过，湿冷的气息缠绵而来，还是那样的嗤笑声，低沉着，入了耳，“不是我，你还想是谁？”
　　常安的心脏猛地揪起。
　　怪物一般的身子像是一瞬间被暴露出来，那嘲笑、讥讽，还有谩骂，针刺般扎在皮肤上。还有那羞人的，不知廉耻的情事，是……
　　是真的。
　　常安像是冷极了，埋着头，“不，不是的……”
　　他试图骗过自己。
　　但是身后的人却不如他的愿，反而如同洞悉了他的想法般。搂着他腰的，冰冷的手，缓缓而下，附在了他的小腹，一手还把握着他的脖颈，紧紧相缠。像是情人间最为痴缠的模样，低语着，“这里，一模一样的……”
　　“为我盛开……”
　　那乱人心智的痴语，似乎从遥远的地方悠悠传来，丝丝缕缕，带着缠绵。
　　“不，不要，不是的……”常安不知有没有听清那身后的人的话，只是自己在反反复复，不愿去承认，也不敢相信。
　　“嘘……”他打断他的话，强迫他的意识回笼，说，“很漂亮，不要怕……”
　　“不要怕。”
　　谁能想到，这安慰，竟然来自身后的鬼魅。
　　低低的，伴着那入耳的声，还有着贴近皮肤的凉，拨开了衣物，凉意擦过那指尖，传到他的肉体上，再缓缓地满溢进去。
　　湿冷浸了他一身。
　　“你……”那气息唤回了他的神志，却激起他的反感，凉意刺激在赤裸的皮肤上，他忍不住侧着身想要躲去。但却被固定住了脖颈，带着警告。
　　还带着丝丝凉意的鼻息附在一侧，蛇信一般吐露着冰冷的气息，常安的心脏被揪着，浑身僵硬。
　　不见天日的苍白上，像是起了霜。
　　“为什么……为什么缠着，我……”常安低着头，眼睛藏在低垂的碎发里，一如既往瑟缩着身，声音绝望。
　　身后的凉意伸进他的腰背，脖颈处那蛇信般的鼻息，绕到了他的下颌，轻吻过，落了难以忽视的凉。
　　“我在等你。”他轻轻地说，“但是你太久不来。”
　　太久，不来……
　　谁？
　　“谁？”那声音反问他，低低絮絮，“你问我，谁？”
　　常安突然反应过来，哆嗦着，“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薄薄的怒气，凉意从各个方向袭来，像是深冬的寒风，吹刮着刺骨的冷。
　　常安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你该知道的。”
　　身后的人，长长的叹息。
　　然后在一瞬间没了踪迹，背后的凉意突然间离他而去，脖颈处的气息也消失不见。好像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恍然如梦。
　　真假难辨，是真亦是假。
　　湿冷像是迷雾，层层叠叠堆积过来，常安睁着眼，却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他跌跌撞撞着想要跑出去，却被磕绊着，吃痛摔倒在一边。
　　有人将他扶起，搂抱着腰，悠远的声音传来。
　　在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像是责怪，又带三分无可奈何的宠溺。
　　常安听见自己说，急急忙忙的样子，“不是，不是不小心。”
　　不，他没有说。
　　他像是来到一副不属于他的躯壳，再一次地，不由得他去想，去说，去控制。
　　他像是旁观者，不知怎么来到这里。
　　只是头脑混痛，思绪如同鬼魅般滑过，却怎么也抓不住，只有混沌不堪，茫然一片。真个人如同被溺住了，沉了海，呆滞地、木然地看着眼前，却没有动作，挣扎不了。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宽额、薄唇，深远的眸。
　　只不过这下看得更加清晰了。肩阔腿长，好一副俊朗的模样。眼眸的确深了些，携了几丝阴翳，看不清内里，明明年少模样，却生生带着敬而远之的薄凉气。
　　此刻在，颦眉紧促着，在说着责备的话。
　　声音悠远，断断续续入了耳，却怎么感觉也听不真切。
　　“说了……多少次了……”
　　“怎么就，不知理，不懂规矩……”
　　“都这般年纪……怎么还是这番模样……”
　　常安仰着头，轻轻拍打身上的灰尘，脚有些微微的刺痛传来，他在说，“知道了知道了。”
　　再明显不过的不耐模样，似是娇嗔。
　　不，不是他……他，知道什么？
　　常安的脑子像是在来回拉扯着，他在说不是，但是身体却违背他的想法，左右他的一举一动，让他混乱极了。
　　谁……
　　你究竟是谁……
　　他想问，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说不出话。
　　一旁的人却突然间变了神色，怒气一时没有发出来，像是被噎住了，只能缓缓叹气，神色的眸子低着，看向了他，说，“脾气……这么大，看以后谁受得住你。”
　　那双眼像是顿时盛满了常安自己，只有他自己。
　　他也抬眼看着，看见了里面惊愕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自己。
　　一模一样的面相，同样低垂的眼角。
　　但是惊愕却不是来自于他，而是这副躯壳，他急着，低着声，像是质问，又像是急切，“什么，意思？什么，以后……”
　　“你的以后，安儿。”他静静地说，眼里波澜不惊，来得平静，看着似是无情。
　　他叫安儿，哪个安？
　　……
　　“你不陪着我吗？我这个样子……”他慢慢没了声，随着再低下了头，说不下去，也没有力气般。
　　像是和他一般的耻辱，一般的自卑。
　　那人却抚上他的脸颊，轻轻地说着，“有什么……关系，你该是和他们不一样。”
　　“我，我……”他张着嘴，却不知如何反驳。
　　“你是最特别的，”那声音还在缓缓继续着，“不用怕……”
　　“但是我想要你陪着我……”他说着自己都不明白的话，但是这副壳子却像是什么都懂，肩膀无力地垂着，话里是溢出来的难过和伤心。
　　“为什么？”那声音平静地追问他。
　　为什么？
　　这个问题砸在听话人的头上，静了半晌，却只是茫然无知地抬头看着，像是不懂，眼里只有懵懂。
　　“为什么要我陪着你？”他静静地问，常安难以抑制地感到一阵窒息，心脏收紧，却说不出来话，最终哑了言。
　　“不知道吗……”
　　“常安？”
　　常安，他叫常安。
　　他是常安，他也是常安。
　　他们……谁是谁……谁是，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