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花开时(兽人)(27)
离下一次巡查还有将近五十分钟,何天巳把手机闹铃调整到纯震动模式,然后同样趴在了桌面上。
可真近啊——明若星那团白白的后背,就在仅仅离他不到半臂的地方,只要轻轻一凑就可以把脸贴上去,一定可以闻见沐浴露的香味。
当然,考虑到后果何天巳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悄悄地伸出一根手指,顺着毛的方向从上到下轻轻、慢慢地抚摸。
摸着摸着,睡意就从那根手指头上缠绕了过来,越攀越高,不一会儿就将他也拽进了乌云那样黑沉、又轻飘飘的梦境里。
当眼前再次明亮起来的时候,何天巳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里。四周的景物有点眼熟,可仔细回忆却又实在对不上号。
他正在纳闷,忽听背后一阵脚步声。他本能地往隐蔽处挪了几步,再回头张望,竟瞧见一个粗布短打、裹着头巾的小厮从门外跑进来。
这什么装束?演古装戏呢?
心念一起,何天巳立刻去找四周围隐藏着的摄影器材。可是机位没找到,却莫名其妙地听见了一阵女人的哭声,好像是从隔壁院子里穿出来的。
反正眼下也无事可做,何天巳干脆循着声音找过去。他绕了一圈,最终来了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前面。槐树底下紧闭着一扇毫不起眼的黑漆木门。
这不就是活动中心的那个小院儿吗?!
何天巳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点开窍了。他正准备找块石头垫脚趴到墙头上去看看院子里头的动静,突然间一只手从后头伸了过来,一把扳住他的肩头制止了他的莽撞。
“嘘——”
明若星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垂传了过来:“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大声喧哗、不要一惊一乍。”
“为什么?”
何天巳趁机捏住了明若星的手,确认对方并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影,“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这不是梦。”
明若星示意他跟自己找个地方坐一坐。两个人刚迈开脚步,就看见前方拐角处又是一个古装的小厮走了过来。
何天巳本能地想躲,却被明若星一把揪住了。
“没关系,他看不见我们。只要你保持情绪平静,别随便发动亚人能力。”
说到这里,只见那小厮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果然又视若无睹地拐了一个弯,走掉了。
何天巳觉得有趣:“这不是梦又是什么?”
“按照你理解,这就是鬼。我们两个现在正处在一个亚人的执念里。这里有它过去的记忆、它的情绪和一部分意识。”
“可你之前不是说这儿没鬼的吗?”
“的确是我误判。因为它实在太弱,弱到我们稍稍产生一点情绪波动都会破坏掉这层幻象。就和我之前那次的情况一样。”
听明若星说到这里,何天巳马上回想起来。
“你当时说,有个女人在哭……就在这个院子里头?”
“对。”明若星指了指槐树下的那个小木门,“就在那里面。”
“可上了锁啊,你怎么进去的?翻墙?”
“不用,你只管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紧张,记住,保持平静。”
明若星冷不防地牵起了何天巳的右手,领着他朝木门走去。一直走到了门前也不停下,竟轻轻松松地穿门而过。
何天巳心中不免惊讶,却谨记着之前的谆嘱,勉强保持平静。
小院内部的格局果然与现实相差无几,只是建筑样式和庭院布局稍有不同。而刚才何天巳听见的嘤嘤哭泣声,正是从院落的一角传过来的。
那正是水井所在的位置。
明若星没有松开抓着何天巳的手,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循着哭声一点点接近。拐过房屋的拐角,他们果然看见一个身着青衣、披头散发的女子站在院落中哭泣。再仔细看,怀中还抱着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儿。
“你看她脚上。”明若星悄声道。
他这一提醒,何天巳才发现女人腌臜破烂的裙摆下方竟藏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一路蜿蜒进入室内。
很明显,她不是自愿待在院子里的。
何天巳心中一紧,顿时有些难受。一直将手指搭在他手腕脉搏上的明若星,立刻轻声提醒:“这并不是现实,而是过去,控制情绪,不要动摇。”
刚说完这句话,只见那个女人啜泣了两声,以脸颊摩挲着婴儿面庞,看上去十分亲和慈爱。然而下一秒钟她却突然发作,一把用力扯开襁褓,将浑身**的婴儿丢进了井中!
婴儿惊恐的啼哭声随着落水的声响戛然而止,余下的只有毛骨悚然的死寂。
何天巳抓着明若星的手紧了一紧,但好歹还是忍住了,没有流露出太过惊诧的表情。
“我刚刚就看到这里。”明若星轻声道,“记住,这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院子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一个侍女在小厮的陪同下,端着汤食走了进来。两个人发现女人站在井边,都愣了一愣,紧接着又发现掉落在井圈边上的襁褓,这才惊慌失措地重新锁好院门,跑出去报信。
大约五六分钟之后,又有三四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冲了进来。其中两个上前拽住铁链将女子从井边拉开,另外两个男人冲到井旁张望了一阵,竟然先后跳进了井水里。
青衣女人脚上的锁链已经绷得笔直,她立刻就被拽倒在了地上。疼痛与愤怒让她发了疯似的挣扎起来,努力抓住地上的石板、杂草、泥土,死活不愿离开井边。
但是在两个高壮男人的面前,她的挣扎又是如此的无力。
带着嵌入指甲里的泥土和手里的杂草,她被拽回到了那两个男人身旁,紧接着就是啪啪几声脆响——凌厉的耳光如同雨点一般扇在她的脸颊上!
“是人吗?!”何天巳有些忍不住了,“两个大男人,打一个女人。再怎么说也太……”
伴随着他的愤愤不平,眼前的景物忽然摇晃起来,就像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深呼吸!”明若星立刻提醒他,“平静!”
何天巳赶紧照做,大约半分钟之后,眼前的画面终于再度稳定下来。
而这时,那个青衣的女人已经被打得跌倒在了杂草丛中。只见她口鼻流血、脸色铁青,可眼睛却是可怕的腥红色。
她就用这双血红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每一个在场的男人。就好像这血腥的视线里头,包含着她最恶毒、最持久的诅咒。
就像是在印证着这种诅咒的真实性,头顶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阴云密布。没有闪电亦没有雷鸣,豆大的雨滴就这么径直从天上扑簌簌砸落下来。
何天巳伸手摸了摸头顶,并没有被淋湿的任何感觉。然而站他和明若星面前的那些人却大惊失色——他们立刻冲向倒在草丛中的青衣女人,不过已经太迟了。
从被雨水淋到的那一瞬间开始,女人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声音粗哑又持久,就像是将某种巨大的痛苦硬生生地封闭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是主动承受着这种痛苦的——说不出什么道理,可何天巳突然有了这样一种感觉。
转眼间,那四个男人已经将女人抬了起来,准备移向屋檐下。就在这时,一道血水从她的裙摆下方滑落,紧接着又是银光一闪——
女人的双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银色的鱼尾。
而那只原本锁住她脚踝的镣铐,竟活生生地嵌入到了鱼尾之中,血肉模糊!
“天哪……”
何天巳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掩饰心头的震惊与愤懑。
而怪异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明明根本就看不见何天巳和明若星的女人,忽然扭头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泪眼朦胧地张嘴叫喊起来。
大雨倾盆之中,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迅速地扭曲模糊起来。紧接着,一连串巨大的震动声将何天巳彻底从幻境拉回到了现实。
第42章 42.开窍了?
“嚯”地一声猛然抬头,何天巳发现自己依旧坐在活动中心监控机房的椅子上。口袋里的手机正在响着震动提示, 这说明他应该趴在桌面上睡了半个小时。
不, 按照明若星的说法, 刚刚那个既不是睡眠也不是做梦, 而是受到了“鬼魂”的影响, 看见了一些过去时空中残留下来的可怕记忆。
对了,明若星到哪里去了?
桌上没有他的踪影, 连垫着的睡衣睡裤也不见了踪影。何天巳正准备起身去找, 才刚扭头就听见背后传来了急促的喝止声。
“别回头!在穿衣服!”
何天巳立刻停下了动作,奈何窗玻璃上的反光早就将该暴露的“风景”全都暴露了出来。
腿长腰细屁股还那么翘, 穿上衣服好像还真有点浪费
丝毫不知道何天巳脑内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明若星迅速穿好衣裤,走到了何天巳身旁,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
“刚才”
“你巡夜的时间快到了, 还是边走边聊吧。”
于是何天巳拿好了装备, 留下白老板看家, 与明若星一起走出了机房。
现在是凌晨0点,新旧日期交替的特殊时刻。整个大院里已经彻底安静下来。而这绝对的静,也使得他们心头的不平静变得更加明显了。
“所以鬼故事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何天巳首先感叹:“周家少夫人居然是个亚人,而且孩子还是她亲手丢进井里去淹死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想你应该有一处理解错误。”
明若星道, “鬼故事里提到, 周家做得是渔获生意。这个所谓的周家少夫人, 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打着‘渔获’的名义捕捉、或者干脆从别处贩卖来的所谓‘鲛人’。用现在的话来说, 就是鱼类血统的亚人。也许是认为鲛人的血统能够有助于更好地驾驭海洋,他们将这个女人囚禁在周府,并且强迫她生子延续周府的香火……而如果她怀中襁褓里的婴儿果真是她的孩子,那么这个婴儿也很有可能继承有鲛人的血统。所以,把它丢进井里是淹不死的。”
何天巳顿时恍然大悟:“女人的脚上带着镣铐,很明显就是被囚禁在院子里的。她将孩子丢进水里,并不是想要杀死它,正相反,而是希望它能够获得自由……”
“可是那群囚禁她的男人却赶来了。其中两个下水想要把孩子找回来。这时候天上开始下雨,鲛人在水的帮助下,将双腿变回了鱼尾。但是在那种状况下,她根本不可能凭借这条鱼尾游向自由。”
说到这里,明若星和何天巳同时想起了那副楔入鱼尾的,生锈的镣铐。
“……孩子已经送出去了,她觉得自己已经生无可恋。所以,想寻死。”
得出了这个既惊悚又无奈的结论,两个人同时沉默起来。
那个丢进井水里的孩子,究竟有没有存活下来?鲛人女子最后是不是真的死在了这座院子里,还有那些凶神恶煞的男人,他们又是何方神圣?
还有太多的问题没有被解开了。
不知不觉,他们两个又走回到了那棵老槐树跟前。
树依旧是树,门依旧是门,今夕对照却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幻境里那段凄厉可怕的往事已然尘埃落定,那个血红眼睛、惨叫凄厉的鲛人女子,也早已化为一捧白骨,永远地消失在了时间的沙海之中了罢。
这一趟巡逻结束之后,无论何天巳还是明若星,两个人的心情似乎都跌落到了谷底。可即便如此,他们一回到机房就立刻心照不宣地倒头就睡,期待着能够继续回到那段幻境之中。
然而事与愿违,这之后直到第二天清晨五点钟,食堂师傅过来上工,他们两个再没有成功地进入过那个让人气愤而又悲伤的梦境。
早晨五点半,属于夜晚的凉爽还没来得及消退,夏日的天空已经蒙蒙发亮。村子里最勤快的老人家结束了晨练,排队来购买活动中心食堂新鲜出炉的加料大包。
结束了第一天的夜班工作,何天巳简单地洗洗漱漱,与陪伴了他整整一夜的明若星在食堂里吃早餐,顺便与那些老人们聊天。
出乎意料的是,老人们一听他们提起那个鬼故事,立刻就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不仅否认了这座大宅原本姓周的传言,还一口咬定,大槐树后头的那个小院儿绝对不可能住得是大户人家的媳妇。当做柴火屋或者下人房倒还凑合。
这其中,有个老伯对金鱼村的历史有些研究。据他回忆,老年活动中心的这个大宅子,原本是一户赵姓地主的祖宅。这户人家发迹之后搬到了镇上,祖宅一直闲置。直到百年前充了公,这才一路演变成了如今的活动中心。
这户姓赵的人家从事得是当铺买卖,与渔获不沾半点干系,而且世世代代平安顺遂,也算得上是老底子金鱼村附近一代的乡绅望族。
如果所谓的“周家少夫人”其实是被绑架来的鲛人,那么她与这座大宅的主人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就在事情重新变得扑朔迷离的时候,又有一位老伯提供了一条耐人寻味的线索。
赵家虽然是这座宅院的主人,但是远在赵家之前,这座宅院的地基就已经存在了。
更确切地说,不止是赵家宅邸,而是整座金鱼村,基本上都是建造在原有的地基之上的。
原来,现在这座金鱼村的历史大致可以追溯到明末时期。当时战乱频仍,一小群流离失所的难民南下避乱。无意间发现了这块群山环抱的海滨之地。
而更为奇异的是,这里似乎原先就存在着一个废弃的村落。满地古旧的断壁残垣、有些甚至还有火烧过的痕迹。
古时候的百姓,逐水而迁,在这样一处水土丰美的地方修建过村落,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根据附近山里樵人的说法,这座宋代的古村曾经以繁殖金鱼为业,也曾经盛极一时。但是改朝换代之后,金鱼生意衰败,村民也陆续迁出。村落荒废日久、荒凉倾颓,又引来了天火,这才造成了如今他们看见的这幅场面。
那群流民当时一路辗转从北方逃难过来,沿途也是见多了白骨尸骸的,心知无论走到何处,总免不了黄土埋人。这里环境清幽、土壤肥沃,还有现成的夯土地基,倒不如白手起家,再建一座新的村庄。
于是他们便在此定居下来,祖祖辈辈一点点改造着这座废弃的村落。逐渐地,如今的金鱼村拔地而起。而唯一还能印证当年往事的,或许也就只有那些散落在每家每户院落里头,那些雕刻着金鱼图案的石刻物件了。
老人讲的这番故事,据说都可以在村志里找到凭据。然而再往前的旧事,却已经无据可考了。
不过明若星与何天巳都有了一种十分强烈的直觉:他们在“鬼魂幻象”中看见的青衣女子,恐怕正与当年那些饲养金鱼的人有关系。
吃完这顿“营养丰富”的早餐,两个人一同返回小院。
一夜迷离之后,他们重新审视这里,恐怖的情绪已经淡化了不少,而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感却甚嚣尘上,很快就占据了主导情绪。
“你说咱们现在睡觉,还能不能看见接下去发生的事?”何天巳坐到床边,打开风扇。
“不一定。”
明若星一边对着镜子检查额前伤口的愈合情况,一边微微摇头,“白天阳气重、人多嘈杂,那鬼魂本来就已经很弱了,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事情果真如此,两个人先后爬到了床上,不多久就沉沉地睡去。然而之后的几个小时,不要说幻象了,两个人根本就连梦都没有做上一个。
当然这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深度睡眠有助于快速恢复体力。
何天巳的闹钟定在了下午两点。按照他的计划,起床后可以先带着明若星去蹭一顿小美他们准备的西瓜或者下午茶。然后慢悠悠地四处转转等着吃晚饭。晚上趁着凉快,再回老家看看还有没有值得抢救的物品。
可是中午十二点刚过,他的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被无情地破坏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不知道谁的手机振动了起来。何天巳以为是自己定的闹钟响了,闭着眼睛伸手去摸,却摸到了光溜溜的一截手臂。
睡觉前好好端端背靠着背的明若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彻底底地改变了姿势。
也许是觉得何天巳的皮肤冰凉舒服,他整个人都无意识地贴了过来。一条白腿搁在何天巳的大腿上,手贴着何天巳的胸膛,就连脑袋都快要枕到肩膀上来了。
怪不得刚才总觉得半边身体麻麻的,原来不是偏瘫的先兆。
一阵哭笑不得过后,何天巳勉强低头打量这个拿自己当大型抱枕用的家伙。
老实说,从现在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明若星简直好看得叫他移不开眼睛。
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眸虽然紧闭,可浓黑的睫毛也是另一道风景。或许是苦于暑热,他的脸颊上还带着一丝潮红。再加上入睡时毫无防备的表情。如此柔软、如此美好,如此……惹人爱怜。
何天巳忽然觉得自己心脏被不知什么东西击中了,似乎有巨大的麻烦即将降临。
可他却反而高兴起来,就好像这种麻烦才是未来生活中最重要的调剂品,就像一勺鲜香四溢的红油,越麻越辣越是欲罢不能。
明若星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何天巳乐得继续偷偷地观察。
这家伙居然有耳洞,难道说也是个闷骚?
皮肤可真白,瓷器似的,都看得见蓝色的血管了。
胸口上好像有颗痣,不知道变成猫的时候有没有。
痣边上,那个粉红色的
或许是因为他太过专注于怀里的人了,所以就连外头院门被人推开的声音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来人的脚步声很轻,而且并没有立刻敲门。反而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跑到了窗边朝着窗帘的缝隙间窥视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恰好就看见了架子床上,姿势暧昧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