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少将弯了[星际] (下)(55)

　　可是塔纱告诉他, 这里是大地之下，很深的地下。
　　蔚蓝的天空是投影, 那散发着光芒的太阳是人工制造。这里是伽所建造的【乐园】, 他们将那些快要灭绝的植物和动物们带到这里，利用科技手段净化了这一片的大地和水源，给它们重新创造出适宜生存的环境。伽的力量笼罩在这片乐园四周，在防止人类查探到此处的同时, 也能隔绝外界那些污染源的入侵。
　　这种隐藏在地下的【乐园】不止一处, 它们遍布在地球深深的地下，或者隐藏在那些人迹罕见的雪山、沙漠以及残存的雨林深处。伽们在竭尽所能地想要保护那些和他们同在地球上的生命, 他们在用他们的力量、利用人类的科技努力修复地球。
　　其实，虽然现在地球已经遭到了不小的破坏，但是以人类现在的科技, 如果能够齐心协力，或许会花费很长的时间，就绝对能将地球上的污染都净化让地球恢复原来的蓝色和绿意。
　　只是，绝大多数的人类都不愿意去花费这个精力，他们觉得，这是浪费时间——在联盟国政府的宣传之下，他们只看到了广阔的宇宙和宇宙中无穷无尽的资源，他们急切地想要投入宇宙的财富之中，而不愿意浪费时间精力去修复一个破败的星球。
　　反正，在很久之后，随着太阳成为白矮星，地球也会随之毁灭。
　　宇宙中适宜人类生存的星球无数，地球仅仅只是其中一颗再普通不过的星球。
　　为了人类的未来，为了得到宇宙中那亿万的星球，舍弃一颗已经步入衰亡的星球，并没有什么不对。
　　很多人类都这么想着，被美好的未来蒙蔽了双眼的他们并不记得，这颗普通的行星是他们诞生的地方，他们选择性的忘记，这颗行星的衰亡是因为他们贪婪而无休止的索取。
　　“缪特。”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发了一会儿呆的少年回头，走过来的身材高挑面容如少女般的年轻女子将一件外套披在他的肩上。
　　“注意身体，姑父刚刚给你做身体检查的时候不是说了吗，你身体还有些虚。”
　　“嗯，谢谢塔纱姐。”
　　缪特对塔纱笑了一下，塔纱看着他却是呆了一下。
　　“怎么了？”
　　怔了一下的塔纱轻轻笑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觉得，明明过了那么久，这种熟悉的感觉却还是就像在昨天一样。”
　　在缪特还没沉睡之前，从小到大，很多次，自认为是姐姐要好好照顾弟弟的塔纱经常像这样帮缪特披上外衣，叮嘱他不能感冒。
　　明明过了这么多年，明明和缪特分别了很久，可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却像是他们从未分离过。
　　她这么想着，目光柔和地看着缪特，她看着这个孩子从小小的样子长大，她喜欢看他的眼，明亮的漆黑瞳孔，笑起来的时候像是藏着星辰的光芒。
　　她伸出手，温柔地将缪特搂在怀中，她的颊紧贴着怀中少年柔软的黑发，她闭着眼，唇角带着笑意。当抱着这个孩子的时候，怀中传递来的温暖让她重新感觉到了在这艰难的两百年的时光中几乎快被她遗忘的安宁，还有发自内心的柔软。
　　“欢迎回来，缪特。”
　　她说，声音轻得像是梦中的呢喃，像是害怕稍微大一点就惊醒了梦境。
　　少年许久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之后，才轻轻地嗯了一声，仰起头看她，那双漆黑水光的眸子看得塔纱心软得一塌糊涂，嘴角笑意更甚，轻轻揉了一下少年的耳。
　　耳朵突然被袭击的缪特怔了一下，然后眼睛微微弯了起来。
　　“庇护一个叛徒，还把他带回来，你是想做什么？”
　　许久不见的姐弟俩气氛正好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从旁边插进来。
　　缪特还窝在塔纱怀中，越过塔纱的肩，他看到那个不久前袭击他的那个青年双手抱胸侧身靠在门口，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和塔纱两人。青年和他一样，黑发黑眸，只是肤色略深一些，身型颀长，比已经很高挑的塔纱还要高上一些，四肢修长，面容稍显平凡，但是深邃五官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气魄。
　　“莫提，我已经和你解释过，缪特不是叛徒。”
　　塔纱竖眉，毫不客气地反击。
　　“那只是你一人之言。”莫提冷声说，“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或许已经成功的击杀了腓特烈元帅。”
　　塔纱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别把自己想得太厉害，那个人如果不是为了保护缪特而被缚了手脚，恐怕你根本截不住他。”
　　“所以，这个小子和腓特烈元帅到底是什么关系？”
　　“……”
　　塔纱没有回答，她抿紧了唇，垂下睫毛。
　　在莫提的逼视下，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再一次开口。
　　“莫提，有些事我没法告诉你，但是缪特是西玛教授的孩子，你不信我说的，连西玛教授都不信吗？”
　　“西玛教授？他的孩子不是一直被冷……”
　　莫提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缪特身上，仔细打量了起来。
　　“原来如此。”
　　塔纱只是一句话，他似乎就想明白了很多。不知道为什么，缪特觉得他一提到自己的父亲西玛教授，那咄咄逼人的神色就缓和了许多，语气也不再那么强硬。
　　“如果是西玛教授的孩子，那么我没有问题了。”
　　青年这么说着，转身离去。
　　“塔纱姐……”
　　“没事。”塔纱摸了摸缪特的头，笑着说，“【乐园】能建起来，是你的父亲提议并亲手带着我们开辟建立起来的，多亏了他，我们才能将这些生命和火种保护下来……你的父亲现在在这里是很有威望的哦，大家知道你是他的儿子，都会很欢迎的。”
　　缪特看着塔纱的脸，那双明眸坚毅如往昔，只是他看到的却不是少女往昔熟悉的容颜……就和他的父母一样。
　　在他的父母允许下，塔纱已经将他沉睡的两百年多中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那段时间里，由于对沉睡的他的怀念，他的父母再一次踏上了旅途，他们再一次走过了大家走过的道路。西玛教授本来就是植物学教授，因为他的孩子对大地自然的热爱，他们夫妻俩将满腔的爱转移到了守护他们的孩子所爱的大地上。
　　在人类的寿命延长之后，在人类科技爆发式突破之后，地球的环境遭到了极大的破坏，那个时候，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联盟国政府的宇宙发展方针的就是西玛教授夫妇，他们本就已经是享负盛名的环境保护专家，一出面就得到许多人的拥护。而正是因为西玛教授夫妇极大的影响力，他们很快被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了进去，除了他们，还有很多同样反对政府破坏地球的人们，并且有不少人被暗中处理掉，其中就包括了塔纱的家人。唯独西玛夫妇，碍于他们名声太大，军方不敢轻易对他们动手，差一点和家人一起死掉的塔纱被他们强行保护了下来。
　　一年之后，西玛夫妇的拥护者暗中袭击了监牢，将他们救了出来。随后，因为政府军势大以及对他们疯狂的搜捕，为了安全，他们只能进行了整容手术，改变了相貌，隐瞒身份潜伏了下去。知道无法对抗政府军的西玛夫妇只能暗中搜集并保护那些快要灭绝的动植物，实在不行，就想办法将那些动植物的基因保存下来。
　　再后来，伽接连诞生，西玛夫妇自然也在其中，凭借着这个力量，西玛教授带着伽开始建造【乐园】，他希望将地球复苏的种子保留在乐园之中，然后在未来让万物复苏，他一直相信，地球将再一次成为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星球。
　　不过，在让地球复苏之前，他们必须要做的就是击败人类。
　　那些吸食着地球血肉的贪婪的寄生虫不消失，地球只会更加衰亡下去。
　　伽拥有着和人类同样的科技力量，甚至还拥有人类所没有的强大的力量。他们不需要进行寿命基因改造就拥有悠长的性命，如果力量觉醒得早，就能拥有一直年轻的身体直到死亡，他们仅凭意念就击溃敌人。
　　显然，人类完全不是伽的对手。看起来，在伽和人类的战争之中，似乎应该是伽站着上风。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虽然伽很强大，但是数量太少了。而且人类的军队训练有素，忠诚于联盟国的军人们不畏生死，和军队对上，就算是再强悍的伽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在和人类的战争中，伽节节败退，不得不行动得更加隐秘。
　　到了现在，伽和人类处于一种微妙的对峙状况之中。人类奈何不了伽，而伽同样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对付人类。
　　…………
　　“所以，你们袭击弥额尔哥哥……是因为他的威胁性很大？”
　　“是的，伽的力量以精神力的实质化为主，人类做不到这一点，也有一些罕见的精神力强大的人类，你的那位弥额尔哥哥就是如此。而且不止如此，我不得不承认，在战争中，伽一次又一次的落败以及被逼得步步后退只能隐藏起来，都是拜他所赐。”
　　“我不喜欢他，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是战争的天才，我们这边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说到这里，塔纱顿了一顿。
　　她说：“你应该记得，弥额尔不是他的名字，作为现任联盟国最高主席的唯一的儿子，他真正的名字是……”
　　“没有区别。”
　　缪特打断了塔纱的话，他转头看向窗外，稍许之后，他突然纵身从二楼的窗子里跳下，然后，他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之中。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不知道这力量从何而来，可是他能感觉得到这种力量在温柔地包裹着他，就像是浸泡在温热的大海之中的温暖。
　　他在那片树丛的边缘落下，伸出手，这一次，他的手指没有穿过树干，而是碰触到了真实的粗糙的树皮。茂密的树冠在抖动，沙沙作响。少年的双手按在树上，他说不出来，可是他仿佛能感觉到那从树上、从他脚下踩着的大地上传递过来的一种温柔的气息。
　　在他从冰冷的玻璃冰柜中醒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这样的气息。他有一种感觉，他能从无止境的黑暗中醒来，是因为这种温暖的气息唤醒了他。
　　……就像是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小的一团窝在母亲怀抱中的温暖……
　　……仿佛和他脚下的大地、和这颗星球融为一体……
　　肩膀被碰了一下，少年回头，怔了一下。
　　那几头本该在远方溪水边喝水的小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其中一只伸过头来，用角轻轻撞了撞他的肩。
　　缪特怔了一下就笑了起来，双手抬起来抚摸着凑过来的小鹿的头。
　　“缪特。”
　　“塔纱姐。”抚着亲昵地蹭着他的小鹿，缪特没有回头，他说，“我想和爸爸妈妈谈一谈。”
　　…………
　　“讲和？和人类？”
　　西玛教授皱了皱眉，和自己的妻子对视了一眼。
　　“你在说什么，缪特！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你知道我们有多少同伴死在那些家伙手中吗？而且人类那边也不可能同意。缪特，你睡了这么久，你根本不清楚这两百多年中发生了什么。”
　　人类和伽的战争持续了两百多年，双方已成死敌，根本不存在任何和解的可能。
　　“塔纱姐，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能站在中间的立场思考。”
　　少年冷静地回答，他的目光有着和他的父亲相似的东西。
　　“我并不能理解伽和人类之间的仇恨，对我来说，所谓的伽，我们这些人，终究还是来自于人类。”他轻声说，“我不懂你们的血海深仇，我只知道，这样战争下去并不能保护地球。毕竟我们的初衷是为了让地球恢复原来的模样，而不是消灭人类。”
　　“可是只要那些人类还在地球上一天，就只会破坏！”
　　塔纱反驳。
　　“所以，我想了很久，我想，只要地球上没有那些人就可以了，是不是？”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少年的目光转向西玛教授。
　　“爸爸，这个问题，你其实早就已经想到过了，是不是？”
　　男子的眉眼舒展了一下，他看着他的孩子，有些欣慰，还有些叹息。
　　“是的。”他叹息着说，“想过了，但是做不到。这么多年来，双方都杀红了眼，我想了，但是知道做不到。”
　　西玛教授看着缪特，就在缪特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想明白了，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做到这件事，那么恐怕就只有他的孩子。
　　那件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情。
　　伽和人类之间的和平。
　　…………
　　……………………
　　十天后
　　钢筋铁骨的城市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造型迥异的高楼拔地而起，高架桥如蜘蛛网笼罩在城市上空。城市像是被灰尘笼罩着，永远都是灰蒙蒙，灰黑色和灰白色是城市的主色调，还有金属折射出的亮色。
　　城市里的人们正如往常一般匆匆往来着，突然一架银色的军用飞船从天而降，落在城市中。四周的人都绷紧了身体，不知从何时开始，军队就拥有了随时抓捕并击杀任何人的权限，他们身边的亲人同伴，随时都有可能在下一刻被抓捕带走，再也回不来。僵着身体站在原地的市民们畏惧地看着飞船落下，紧张不已。
　　让他们松了口气的是，从飞船上下来的士兵只是将一个带着呼吸净化器看起来很普通的少年带上了飞船，然后就立刻起飞离开了。
　　缪特独自现身在人类的城市里不到几个小时，就有飞船过来将他接走了。他有些惊讶，这表明军队对地面的城市几乎是随地随地都监控着，不然不会这么快发现他。
　　来接他的士兵并未对他动粗，反而是很礼貌地将他请上了飞船。
　　飞船穿过了地球的大气层飞到了外太空，将缪特送到了悬浮在地球外太空的一架巨大的黑色旗舰上。
　　这架旗舰在绝大多数士兵心中，都是如同信仰一般的存在。
　　这是他们最为敬仰的统帅、联盟国唯一的元帅座下的旗舰，【弥额尔】号。
　　缪特在士兵的带领下走进大门中，自动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他看向前方，此刻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那个人的存在。
　　那个人站在房间中间，丝绒般的漆黑发丝，墨蓝的狭长凤眸，有着樱花色调的薄唇。
　　那个人的容貌依然如往昔，时间仿佛从未在这张被天地钟爱的俊美容颜上留下丝毫痕迹。身穿漆黑军装的男子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一张最美丽的画，让人移不开眼。
　　在联盟国之中万人之上的元帅站在原地，他没有动，只是看着缪特，唇抿紧着。
　　散落在额前的黑发的阴影落进了他的眼中，他的眼窝这一刻被深深的影子笼罩着，微微上挑的眼角如利刃般的锐利。
　　没人能看见这位地位至高的元帅眼中的阴影之下隐藏的那一点紧张，这一刻，他的胸口紧缩得厉害。
　　“那个时候……”
　　他开口说话，声音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笨拙。
　　“你的父母被抓捕的时候……我不在地球。”
　　笨拙也没有办法，向人解释什么的这种事情，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做。
　　缪特的父母被抓捕的时候，他正率领舰队在宇宙中探索，等回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迟了。再后来，那对夫妻改变了相貌换了身份，他并没有认出来。
　　他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伽那边的人肯定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缪特，包括人类和伽这数百年来的仇恨。
　　人类和伽是死敌。
　　他是人类，缪特是伽，他并不在乎。
　　可是他不在乎，不代表那孩子不在乎……他无法想象那孩子会用怎样的目光看自己。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让弥额尔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窘迫，他觉得现在的自己非常狼狈，而那笨拙的解释让他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他开始焦躁起来，细长的眉紧蹙起来，垂下眼，唇也抿得越发紧。
　　如果……
　　如果那孩子也将自己做为敌人看待……
　　在垂下的睫毛的掩盖下，弥额尔眼底闪过一道戾气，那让他的目光透出几分阴鸷之色。
　　如果……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腕。
　　手指的温度透过他手腕的肌肤传过来，弥额尔抬眼，落入他眼中的是少年微弯的笑眼。
　　“嗯。”握住他手腕的少年扬起脸来看他，看着他的目光中不带丝毫阴晦，仍旧如初见时的清亮和干净，“我相信你，弥额尔哥哥。”
　　少年笑着，仍旧是喊着那个熟悉的称呼。
　　弥额尔没有动，脸上神色不改，可是他眼底的阴鸷在和缪特的目光对上一刻缓缓散去。
　　“弥额尔哥哥还是那么好看，所以肯定也和以前一样，不会骗我。”
　　弥额尔：“…………”
　　被缪特一句话哽得说不出话来，他有点气恼，但是心里没来由的又有点软。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被他抱着的孩子捧着他的脸笑嘻嘻地说好看时，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却又软软的时的感觉。
　　他原本因为僵硬而显得极为冷硬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反手握住抓着他的那只手，抬头揉了揉身前少年的头发。
　　这孩子没把他当敌人，依然亲近着他。
　　他在缪特的心中占据着比所谓的伽的同伴更重要的地位。
　　这一切都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你来找我，是有话想跟我说？”
　　弥额尔能猜得到，如果不是有话要跟他说，缪特的父母绝对不会轻易让缪特来自己这里。
　　“嗯。”
　　“…………说。”
　　“弥额尔哥哥，我来找你，是为了停止人类和伽之间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