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修无情道后(97)
江原咽了咽口水,觉得眼下他的手劈里啪啦作响,别说手,可能浑身都在冒电火花,连头发都要根根竖起来了。
白晚楼道:“我叫你很厌恶吗?”
江原道:“没有。”
“那你是什么意思。”
江原沉默了一下。
白晚楼将江原松开,但见江原面上被他掐出的红痕,又伸手摸了一摸,叫江原面上也像被电流刺啦了一下。真是山水轮回,先前白晚楼躺着时,江原趁他不知道戳他脸,如今又被掐回来。可见坏事做不得。
江原挣开白晚楼的手,只道:“我看你还是披一件衣服,金谷主说,你不易大劳心神,不易动怒,免得伤势反复。”
剑台上,金非池摸着那块石头,见上头剑意入石三分,不禁感慨:“小晚楼是天生练剑奇才,若非此际遇,或许早已入无人之境。”
台上风大,连照情如风中飘零的花。他抚过自己长发,问道:“晚楼近些时日,癫狂之症已不再发作,我看他已经很好,为什么这次伤势又重了?”
金非池道:“很好?”他摇头,“不好。”
“道元之伤原本就不可逆转,能叫癫狂之症不再发作已是万幸,但已经损伤的道元是无法复原的,倘若白晚楼再不好好珍惜,叫它一而再再而三裂开,只能使它碎的更快。到那一日,便果真无药可医。”
晏齐问:“他究竟为何如此?”
金非池摸着这石槛,见眼前星子闪烁,叹了口气,饶是他明艳逼人,这一口气叹起来,却叫人觉得他不那么年轻,而是一个长者了。
江原正欲取一件衣服,便听身后人说:“苏沐。”
江原一顿。
这个名字,江原实在已不愿再听。
白晚楼淡淡道:“我认识他二十年。”
剑台风大,金非池与连照情等人寻了个避风的地方,这才说道:“我见过苏沐,也见过小晚楼。”
这话说的很没意思。金非池当然见过苏沐,又岂能没见过白晚楼?但是金非池在这个时候说这句话,连照情忽然明白过来。
“莫非你说的是十年前。”
不错。
正是十年前。
金非池才是真正见过他们最后一面的那个人。他生平答应过三件事,一件答应苏沐要护着无情宗。一件答应过白晚楼,不提此事。
十年前一个普通的日子,金非池在蝴蝶谷中玩着小蝴蝶,顺便决定下次苏沐来时,一定不能再叫他装个可怜使些伎俩就坑一堆东西去,便听童子来报,说:“谷主,小公子来了。”
小公子是指白晚楼,自苏沐时不时带白晚楼来串门,蝴蝶谷的人一直这样叫他的。金非池虽然觉得苏沐这个人很是狡猾,但他挺喜欢白晚楼。
因为白晚楼又聪明,又话少,一看就是个练剑的好苗子。其实不光练剑,金非池很想将白晚楼挖到蝴蝶谷。他年纪也大了,如果有一个漂亮的娃娃当接班人,那就最好不过。
可是苏沐很护犊子,头一次听说后,当夜便出了谷,还烧了金非池一片花地,气的金非池扭曲了一张漂亮的脸。
这回白晚楼一个人,难道是认清苏沐的歪心肠,来投靠他啦。金非池眼睛一亮,连蝴蝶也不玩了,就兴冲冲出门,还叫道:“小晚楼。”
但一见白晚楼,立马收了笑。
如今想来,金非池都觉得实在不堪回首。金非池叹道:“小晚楼向来整洁干净,我不曾见过他如此狼狈。”
世人皆知云顶晚楼乃天下第一剑,天下第一人,似冰雪一般在皑皑山巅不坠红尘,又岂能想象到他会身衫褴褛,身上焦黑一片,尤其是背,皮开肉绽。
白晚楼怀里还搂着一个人,见金非池来,他将这个看不清模样不知生死的人交给金非池,只说:“你救救他。”
金非池一按脉,就知回天乏术。金非池没有出谷,不知谷外的事,但再一看这人,哪怕已不成模样,仅凭气息,也能知道这是个谁,当下心里一个咯噔。
白晚楼眼神亮亮地看着金非池。
金非池斟酌道:“先进屋。”
一进屋,白晚楼便道:“他受了天雷,心脉俱损,丹田气海已破。我没有找孙玺,孙玺已经救不了他了,但你可以。”
条理清楚,他说的不错,像这样的伤,孙玺确实救不成。因为孙玺只能将死人救活,却不能救受了天劫的人。若人人都可救,天劫又何苦累人呢。
但金非池也不成啊。
金非池道:“他已经——”
“他没有。”知道金非池要说什么,白晚楼很快道,“我第一时间点了灯,开了鬼门,没有在黄泉路上找到他。他尚在人间。”
“……”金非池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点了灯?”
“嗯。”
“用什么点的。”
白晚楼掏出那盏灯,里头的灯芯还剩下大半,散发着幽幽香味。顾青衡所说忘忧丹已燃尽是错的,苏沐岂会真的那么傻,燃忘忧丹助眠呢,那不过是普通的丹药,对苏沐而言,药这东西最不值钱,随手炼来就是。
金非池一看这灯,这丹,再看劈的不成人的人,心中便有了数。这灯虽然救不回人,但因点燃的药性足足熏了苏沐七日七夜,药性浸到他骨中,即便苏沐死了,也再不会腐烂了。又捏了捏苏沐手脚,手心尚软未僵,说不定还能救一救。
白晚楼便道:“能救?”
金非池道:“我试试。”
白晚楼点点头:“你救着,我出个门。”
连照情一掐时间,他说:“他出门杀人。”
金非池道:“不错。他沐了浴,洗净了身,才出了门。第二日他回来,我便闻他一身血气,又沐浴净身,方才进屋。”很快金非池就知道白晚楼消失的这一日干了什么。
晏齐一直注意着其中的关键部分:“如你所说,莫非师父他老人家还活着?”即便苏沐其实大不了晏齐太多,但晏齐一向称呼他为老人家的。
但若活着,白晚楼为何如此。
苏沐人呢?
金非池摇摇头。
灯火如豆,江原站在那里,听白晚楼道:“自我醒来,第一眼见的便是他。”
“他将我捡回去,替我治伤,教我吐纳,授我习剑,告诉我何为人。”
“中原人注重名分,我既非他亲兄弟,又非他子嗣,同他一起,外人颇多闲话。他不愿叫我听那些话,就收我为弟子,如此便名正言顺将我带在身边。”
“其实我不在乎这些。”
“他死于奸人之计,我替他报仇。”
“顾青衡所说不错,我是救他,但我救不回他。”
“我的伤,是因为受了天雷加之耗损修为过度所致,以致道元有损难以复原,因而连带着伤及神智,控制不了自己时,便会肆意伤人。”
“十年来我不记得过往,疯起来连宗里人也不认,皆因伤病所致,却并不是活在什么他没有死的梦境之中。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固然我希望他好好活着,却也不必骗自己。”
晏齐疑心苏沐没死,金非池却摇摇头说:“小晚楼回来的时候,与我一道去看,苏沐已然不成。我本以为小晚楼会很难过,他却一声不吭,只将人带走,不知去了哪里。”
连照情道:“还是不必再问。”
说罢再没有提。
不过有件事金非池其实很奇怪。因为他之前为了调查江原身上的咒到底来自何处,曾经苦思冥想,因而想到了不少往事。
有一件事,金非池是从脑子里翻出来的。他记得白晚楼走之前,捏着那颗忘忧丹问他:“这个药,除了点灯熏香,听说能淬筋骨,是真的吗?”
忘忧丹,是破天所制,出自西域。金非池没用过这个药,但他说:“普通的丹药都有淬筋骨的功效。你手里这颗若是想救回人,恐怕不行。”
如果光靠这药能救回人,破天何必去黄泉找元昊。
白晚楼嗯了一声,便走了。
金非池暗想,忘忧忘忧,故名思义,忘去红尘忧愁,可近大道无情。若白晚楼果真把这药给苏沐吃了,若苏沐活了过来,难道他忘记了一切,活在什么不知道的地方吗?
也许他应当再去一趟西域。
薛灿的小蝴蝶,也叫金非池很在意。
世上能使小蝴蝶又通阴阳咒术的人,唯有一族,很早以前的洛罗景。洛罗景是神通未褪尽的古老一族,从前侍奉于皇权之中,替皇帝占卜国运。但神权与皇权不可兼得,遭皇帝疑心是必然,洛罗景祖先算到自己的命运,早早安排了退路。
皇帝下令诛族时,逃了一部分族人出来。
这部分人,分三支。一支往西域,一支往大漠,一支留在中原。金非池便是留在中原那一支留下的后代。而他是金氏唯一留下的洛罗景的血脉。
十年前,西域忽然变的有名起来。西域一直有名,因为它有破天,有魔城。而它这一回有名,是因为魔城向来低调,此次却十分高调,在中原边界大范围活动,这才将魔主薛灿的名字传到中原。因而薛灿上了中原排行榜,并注以幽冥蝶操纵术为名。
金非池对谁当魔主没兴趣,但对小蝴蝶有兴趣,苏沐死后,他又十分无聊,便暗中离开过蝴蝶谷,往西域一探究竟。只远远瞧过魔城,却听人说薛灿不在西域,向来行踪诡秘,摸不清人的。
金非池撞了个空,也不急。西域有许多好玩的,他便留下来,一边打听薛灿,一边打听小蝴蝶。这才知道薛灿原来还同掌了栖凤谷,也知这栖凤谷曾经的主人同薛灿是好兄弟,而今谷主故去,便将栖凤谷留给薛灿打理。
西域十日半月一呆,终于听人说薛灿回来了,只金非池仍未能照上一面,就又听说薛灿进了栖凤谷。看来这个薛灿把栖凤谷看的比魔城还重,倒是个重兄弟情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