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老父亲写书日常(65)
管事站在门口用笑脸迎接每一位客人,凭借出色的记忆力与每一位熟客寒暄。
因为宣传工作很到位,今夜来此光临的除了许多熟客,第一次出现的生面孔也很不少。
管事一开始还嫌累,后来就变得兴致勃勃,因为她发现这次新客当中有许多颜值很高的客人。
比如有一位虽然是一个人来,但一看就是贵族少爷,脸和衣服都精致极了,简直像是从平安时代的画卷里走出。还有一位也是形单影只,眼神和发色都跟之前那个有故事的卖家很像,正是她恨不得拉着一起喝茶聊天打听过去的类型。
渐渐地,看人数差不多了,管事就退回京极屋内部,开始主持川子和中子的登台演唱。
时髦的电灯照亮了整片大厅,柔软的绒毯很奢侈的铺陈在地上,身份各异的客人们都睁大了好奇与期待的眼睛,紧盯着空荡的舞台中央。
管事环顾着寻找自己之前发现的美男子,发现那两位尤其出色的美男此时的表现都很不寻常。
贵族少爷躲开了周围所有想和他攀谈的人,不管对方是否也同样身份尊贵,他独自坐到角落里,用半是挑剔半是漫不经心的眼神扫视四周,像一位孤高的领主。
眼神有故事的那个则坐到了另一边的角落,摊开一个本子正用笔在上面书写什么,似乎原本只是打算抽空写两个字,但写着写着就完全沉浸到自己笔下的世界里了。
显然,两人都是无心在此进行社交的人物,或许看完演唱就会相继离场了。
管事思考着稍后去找哪一边更有机会成功攀谈,若是能谈出交情来,发展为京极屋的熟客,绝对是再好不过。
她与老板娘对上视线,接收到了可以开始的信号,立即收敛心神,场面话张口就来。
吉原不流行废话连篇的演讲,所以管事没有拖沓,只说上两句就点到为止,转身把今天的两位绝对主角请上了舞台中央。
川子与中子。
白色与红色。
内敛清纯与张扬奔放。
富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二人组合刚一出现就获得了大片的掌声。
吉原已经有艳压群芳的蕨姬花魁和温柔贤惠的鲤夏花魁,人们需要新鲜感,需要全新的刺激。而这就是全新的刺激!
瞧啊,白衣的那一位,明明是黑发鬓角却染着霜白,手感肯定非常柔软,她的表情是那样安宁,像是冬夜的落雪,感觉又轻盈又惹人怜爱!
瞧啊,红衣的那一位,身材娇小可爱,却有一张不服输的热烈面孔,眼睛仿佛会放电,脖子上的颈圈真色气,让人觉得又危险又想要亲近!
啊,白衣的抬起衣袖遮住脸,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是身体不好吗?是觉得寒冷吗?真让人想要拉着她的手帮她温暖起来!
呀,红衣的屈指抵在唇前,清了清嗓子,是要唱歌吗?不知会是怎样的天籁之音?真让人想要凑近去细细看清她的嘴唇!
客人们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又看看右边,为自己到底更喜欢哪一个而大伤脑筋。
管事注意到那位漫不经心的贵族少爷终于把眼睛挪到了舞台上,而那位在书写什么的红发男人也收起了纸笔,乖乖坐正。
她忍不住自得一笑。京极屋的姑娘当然是整个吉原最好的,而她亲手教导出来的新人当然就是整个世界最惊艳的!
这一刻,她身为管事的虚荣心得到了强烈满足,老板娘也向她投去了满意的目光,她走上了自己的人生巅峰。
川子抱起三味线,中子轻启贝齿,演唱即将开始,兴奋的客人们屏息凝神,紧张地攥紧了手指。
这一刻安静的就算落下一根针,那声音都能被大家听清。
人们不会知道,这首注定极致惊艳、将令整个吉原沸腾起来的《秋の日》的第一次公开演唱,也同时就是最后一次了。
第54章 战栗沸腾
“……结伴友人那开玩笑的声调也,很不可思议地融入了空气里,秋天紧闭双唇陷进深思中去!”
当最后一个“去”字像重金属那样砸落,伴着金戈之鸣的三味线的余音绕上房梁,满场寂静,接着便是雷鸣般的狂热掌声。
客人们仿佛从睡梦中被惊醒,跳起身将花朵与彩带掷向舞台上的两位少女,又彼此拥挤着向中心聚拢。
他们都想再接近一点,渴望着和川子或中子拉拉手,或者要个签名也好,或者能近距离看清每一根睫毛也好,或者能稍微再靠近一点也好。
秩序彻底消失了。
而这本就不是一首秩序的歌曲。
没人能准确形容这次演唱的奇异之处。中子的歌喉有种醇厚的歌剧一般的质感,这和她的外形简直完全不符合。而川子的反差就更是惊人,明明一举一动弱柳扶风,弹奏的三味线却像是深渊魔鬼的嘶鸣,人们仿佛能看到沸腾的乌云与舒卷的烈火,以及云与火中若隐若现发狂的凶兽。
它是抽象的,是狂放的,是无所顾忌又直指本心的,满含一种极端纯粹的感染力。
它对于精神世界的影响足以改变现实,足以将所有的秩序碾成粉末,让理性在战栗中不感冒头。
悬着电线的灯泡在房梁上如烛火般摇曳,木屐与西式皮鞋交替着互相牵绊,客人们的衣袖拂过沉淀了许多年光景的木质桌椅,偶尔带翻的茶杯摔碎在地上,制造出的刺耳响动声无法惊醒任何人。
人们因为歌曲的沸腾被点燃,纷纷抛去了惯常伪装的体面,他们乱七八糟地呼喊着“再唱一首!”或是“请和我拥抱!”“请和我接吻!”
就像海浪在拍击礁石。
角落的红发男人小心将纸笔更加妥帖的收纳,确认接下来的任何行动都不会导致刚写的文稿遗失。
他再次抬起头时,已经完全看不见人群中心的芥川和中也了,另一边角落里令他在意的傲慢贵族少爷也没了踪影。
这里的管事因为兴奋与自豪分寸尽失,面色通红得仿佛喝酒上头,晕晕乎乎已经不记得该劝客人们冷静下来了,只知道不断地喃喃自语。
“这就是我想要的……轻声细语的低吟浅唱已经流行了太久,吉原需要一场足以席卷一切的变革。姑娘们尽情大喊大叫,用力得额头上都暴出青筋来,将门窗都震得嗡嗡作响,客人们为这奇异魅力而疯狂失仪,丑态百出,没人能够自拔。姑娘们的卖点就是轻浮……”
一个京极屋的女孩奋力趟过满厅泥泞,狼狈地凑到管事耳边传讯:“蕨姬花魁叫您过去。”
管事便梦游一样恍惚着离开了大厅,独自爬上楼梯。
红发男人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钻入人群去试着解救同伴,而是选择跟随管事一起绕向京极屋这个时段不对客人开放的区域。
他现在正扮演着一位不可入内的客人,但要跟过去却一点不难,这个时候人们的注意力都不在那边,大家要么是因演唱而彻底沸腾,要么就是因大家的沸腾而吓坏了。如果不是别有目的,不可能再有人保持理性。
出于谨慎,别有目的的红发男人还是稍微保持了一段距离,在管事转过拐角时才跟上一步,这样管事的身影偶尔处在他的视野里,偶尔则处在他的视野之外。
他摸着藏在腋下的枪,默数着自己带来的子弹数量。
当管事再一次走到他视野之外时,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布带绷紧的奇怪动静。
完全是本能的,他闪身躲藏到一扇门后,又从那个房间的窗子翻出去,踩着窗外的窄檐移动到发出奇怪声音的房间外,轻轻拉开一点窗子往里面探看。
他看到刚才还飘飘欲仙的管事正对着他的方向喷出一口鲜血,整张涨红的脸颊迅速灰败下去,像一幅失色的油画、一只灰化的苹果。
他立刻明白管事已经救不了了。
但管事的双眼还意识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仍旧迷离着,呆呆地看着她面前的蕨姬花魁。那眼睛里面满是走上了人生巅峰的狂喜与痴癫,还有对于未来一手开创吉原新的流行趋势的强烈憧憬。瞳孔里的野心迸发到极致,却又忽然定格。
蕨姬花魁背对着窗子,红发男人只能看到一道女性的背影和其歪向一边的头,以及半是包裹着那具女性身躯的精美华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