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家住兰若寺(101)
马宜敲了下自个儿发疼的脑壳,长长叹息一声,解释说:“怪我运气不好,在鬼市里被从前的一位同窗堵了个正着,险些露馅败露了身份。还好我当时反应快,跑得快。”
至今马宜依然想不明白,柳青玉为何会在鬼市中出现。
“你是得到了阴间之主的允许上来使我怀孕的,名正言顺。又不是干杀人放火那起子见不得人的坏事,你何惧之有?又有甚不可见人的?”
王氏百思不得其解,嗔了自家丈夫一眼,再道:“再者那位郎君大半夜的既然敢进鬼市,可见也不是忌鬼神如猛兽洪水的胆小鬼。你正大光明地站在他面前,告知他事实便是,何必似做贼般落荒而逃?”
道理马宜都懂,但条件不允许他那么做。
他面色惆怅,沉声道:“你有所不知,上来阳间之前,阎王爷曾经千叮万嘱我,只能让母亲同你知晓我之存在,万万不可在外人面前现身,跟他们接触。免得破坏阴阳秩序,害死不必要丧命的人。”
王氏听了原因,这才恍然大悟。“幸亏有惊无险,不然就有违阎王爷的命令了。”
她说着目光扫视四周,没看到叔公的阴魂,心中有些奇怪。要知道往常这个时候一打开门,王氏便可以看到对方宛如护卫站在门口了。然而今日门扇打开了好一会子,却始终未见其踪影。
情理之中的,王氏问起了鬼叔公的动向。“缘何不见叔公?”
马宜缓了缓昨晚紧张过火的神经,随口一答:“昨夜回来的路上,有一同叔公相熟的老鬼邀请了他去喝酒。想来是夜里喝得太晚,耽误了回家的时间。不碍事的,再等等他老人家便会归来了。”
王氏闻言点点头,提着马宜买回来的药材出门走往厨房,开火煮粥。
另一边,马宜提到的柳青玉,因为难得空闲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
尽管他在意马宜身上的古怪情况,但没有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无缘无故调查别人隐私的癖好。
而且柳青玉一面忙于应付慕云行和姥姥她们之间的“斗争”,一面还要接受王南天天不落的邀请,跟汪、顾、冯三人陪同他一个无缘前去杭州的可怜人吃喝玩聊,挤不出多少时间继续去想马宜的事情。
因而很快的,柳青玉便将马宜抛到了脑后,不再分神关注。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又或者是上苍的故意捉弄。暂时遗忘的时候,柳青玉却再一次的和马宜意外产生了交集。
那是很寻常的一天,天空飘着鹅毛细雪。
片片点点的,别有一种温柔的美。
柳青玉被王南拖曳着到王家别庄看梅赏雪,猝不及防一阵妇人的啼哭声闯了过来,随同飘入的还有男人粗鲁的骂声。
一般人碰见了这等动静,不用多想都会循声而去瞧上一眼。
尤其是身边还围着一帮子好奇心膨胀的好友,柳青玉没想法过去,结果也得被他们一左一右的拉走。
第87章
入耳的声音是移动着的,柳青玉他们不得不一路跟着声响变换位置。
等见到哭声与骂声的两位主人,柳青玉等人已然离开王家别庄,来到了山上的某一处地方。
透过重重叠叠的树木枝丫,素白雪地上,一妇人泪迹斑斑地瘫坐在那儿。她身上裹着粗布冬衣,脸上沾着些许污脏,却丝毫无损她的好容色。
而在美妇人的对面,乃一名歪鼻子斜嘴巴的男人,长相十分之辣眼睛。
观其装束,是和柳青玉他们一样的读书人。
也不知是他面目原本就丑陋之故,还是他此刻手持棍棒神情狰狞欲的原因,即便身上穿着儒服,也看不出丝毫读书人该有的气质。
“贱人!”歪鼻书生一面对待仇人似的用力棒打妇人,一面恶声恶气的唾骂:“你还敢不敢逃?敢不敢闹?可别忘记了,你如今已是一个脏了身子的人,早就没资格仰着头颅对我自视甚高了!今日之事再有下一回,休怪我不念旧情,将你和野男人私通的事情宣扬出去,叫你乃至你娘家满门名誉扫地!”
恶书生骂完还嫌不够,重重踹了美妇人一脚,当下令得她倒下,整张脸埋进了冰冷的雪地里。
尾随而来的柳青玉一干人等,听得恶书生此番话语,下意识地以为是美妇人犯了苟合之罪,才引得丈夫大怒,以致于招来对方毒打。
真要这样,那么这便是他人的绿帽子私事了,并非普通类型的夫妻矛盾,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是以,柳青玉他们前行的脚步突然就顿在了树后。
但便在他们止步的一刹,颠覆式的大转折出现了。
只见妇人咬牙忍着钝痛,气喘吁吁地把头从雪里抬起来,怨恨地瞪着书生道:“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不是人!”
“明知是那老畜生侮辱的我,你却将所有责任归咎在我身上,而自己却为了所谓的不死之身,同辱妻者称兄道弟,甚至、甚至于迫我日日夜夜委身于他!”
话至最后,美妇人眼睛里的怨恨好似要实质化为利刃,扎德书生身躯千疮万孔。
“你怎么不去死!”她泄愤似的抓起地上碎雪砸到丈夫的冬袍上,然除却留下点点湿痕,压根对他造不成伤害。
“要叫你知道!我虽身为女子,却也是有脾气的!你倘若再将我作为谋利工具,届时我大不了一死了之!”美妇人并不泄气,眼睛里充斥着无畏精神。她仿似为了护住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强忍寒冷与疼痛起身,高高仰着下巴骄傲地登视书生。
书生彻底的被激怒了,黑眼瞳逐渐浮现丝丝缕缕的血红。他冷笑掐着妻子脖子,恶声威胁道:“异想天开!你以为一死了之便可解脱了吗?妄想!”
“我也不妨告诉你,你若胆敢自裁,今夜我便去你娘家造访你妹妹、外甥女,让她们痛失清白之身,名誉尽毁。”像极了一个变态,书生越说脸上的笑容越大,就连眼神亦一瞬兴奋了起来。“你知我如今本事,说到做到。若不怕你娘家人受你连累,你现下即可从这山上跳下去,了却你之性命!”
书生欣赏着妇人面部顷刻消退的血色,顿感快意充斥心头。他不晓得又想到了什么,骤然笑出声道:“对了,待你死亡的那一刻,我必定绑着你的阴魂献给那位。”
进退维谷,横竖左右均逃不掉被老畜生亵玩的命运,美妇人情绪彻底崩溃。
她绝望到泪如雨下,只机械的掉泪珠,却始终哭不出声音。
过去了很久,美妇人才恢复了一些力气,涩声说道:“我们两家自小定下的婚事,偏生你长成眼下此副歪瓜裂枣模样,而我恰恰相反。当初周围所有人都嚷嚷我们两家退婚,是我不嫌弃你面目丑陋,相信你的人品,坚信你是值得托付终生之人,方不顾所有反对之声守住的你我婚约,嫁到了你家。”
“两年以来,我自认为真心真意待你,照顾得你周周到到的。你说,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了,叫你视为血海深仇?”这一点正是美妇人搜肠刮肚、想破脑子也想不明白的。
末了,她含泪再加指摘。“你比蛆虫恶心,比蛇蝎狠毒!跟你扯上关系,算我造了八辈子的孽!”
听夫妻二人说及此处,柳青玉大略了解了他们之间的问题。
凑合着来说就是,恶书生撞破了妻子被人强迫侮辱的现场,然后为了谋取长生之类的大利,非但不计较那人的罪过,反而主动绑着妻子送上去给人糟蹋。
分明是他个人造出来的难堪局面,他还一副嫌弃妻子污脏的样子。妻子受不了那般对待,动身逃离魔窟。
只是天寒地冻的,她运气不怎么好,逃到王家别院的附近便给丈夫追到,受了一顿毒打、言语凌、辱和威胁。
实情跟柳青玉所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事实上书生名为罗川,附近一座村子里的以丑陋闻名的读书人。美妇人姓杨,是罗川的妻子也是他的表亲。
正如美妇人杨氏所言,他们二人尚在襁褓之期便定下了婚事。
只不过罗川自小面丑,杨氏貌美。尽管杨氏看人不看外表,遵守婚约与之完婚,但罗川多年来受人指指点点,心态早已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