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家住兰若寺(119)
“我还要带婴宁去拜见郎君,这便走了,你继续与她们玩耍吧。”聻牵起婴宁的手,瞥了眼墙里捂着脸臊于见人的狐夫人一众,甩甩袖子,仰着头,似一只大公鸡快步走向柳青玉同慕云行的住所。
早春的风还有些凉,汪可受孤零零一人吹着,耳边尽是扰人的嘤嘤哭泣声,实在受不了,接着也跟着离开了。
他到柳青玉那儿的时候,无论是聻还是婴宁都不见踪迹,唯有柳青玉一本书一盏茶,慢慢悠悠地阅读品茗。
“聻和婴宁呢?”汪可受奇怪地问,他与前者踏进屋子不过差了片刻的功夫,按理说应当还在才是。
柳青玉盖住茶,将手中书籍翻过一页,轻解释道:“婴宁虽为狐女,但自小由鬼母养育成长。鬼母底下有些人手,于京中寻人不是问题。他们夫妻得知我为众多师长住址发愁,于是自告奋勇相助。你来前他们便出去了,快的话日落之后可归来。”
柳青玉所料无误。
诸人用过晚饭,柳青玉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消食观星,新晋升为“夫君”的聻不久就带着满脸甜笑的婴宁出现在了他面前。
“郎君,事情已经办妥当了,家里姐妹们说明儿一早便有消息。”婴宁笑唇弯弯,脆生生说道。
柳青玉微笑颔首回应:“劳烦你们了。”
婴宁性子纯真,又爱笑,与被柳青玉关在墙壁里的狐夫人全然相反,很得人喜欢。柳青玉必须承认,往常诸多方面不靠谱的聻此次确实眼光独到,挑了这么个好伴侣。
看着她,柳青玉不由想起了远在金华的小翠、辛十四娘、聂小倩等亲友。思乡之余,柳青玉心中对婴宁亦是多了几分亲切感,笑容温和地与之交谈了起来。
“咱们在金华有许多关系好的鬼女、狐女,有机会叫你们见面认识,她们定然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这可不是什么客气、玩笑话,似婴宁这般讨喜,给人妹妹一般感觉的,人妖鬼里柳青玉是头一回见到。
他可以断然肯定,来日婴宁去了兰若寺必定是个团宠。
三只聊得开心,葡萄架下热闹非凡,枝叶里休息的蝴蝶纷纷惊醒。
蝶群本该因受惊飞远,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它们就像好奇的邻家孩童成群结队靠近,趴在翠绿的葡萄叶面上,似模似样的听着柳青玉他们说笑交谈,翅膀时开时合轻轻煽动。
不多时,悠然入神的蝶群忽然飞快散去。
柳青玉似有所感,转身凝望长廊,霎时间他的双目便仿佛沁上了月光,明亮柔和。
原来是慕云行端着什么缓步行来。
他神色清清淡淡的,可与柳青玉对视的一刹那,眼神中却染上了别样的颜色。
来前婴宁已从聻口中了解到柳青玉和慕云行的亲密关系,见二人如此,婴宁掩唇一笑,识趣的拉上聻悄然退下。
一夜安宁。
隔天日光舒朗,风柔天净,一看一整天都能有个好天气。
就是这般风和日丽的好日子里,散居于都城各街巷的户部员外郎、大理寺卿、太常寺博士、翰林院庶吉士、编修、侍书……以及数名备考举人统统收到一份特殊的拜帖。
第106章
今日恰逢朝廷休沐,大理寺卿府上,主人家拉着俩新纳的美妾坐在观景楼上行交流感情之事。
中年男人的笑声断了又续,看样子被娇妾哄得甚为高兴。
正当如此之际,一道煞风景的声音穿门而入,大理寺卿的笑声戛然而止,脸拉得老长老长的,心里暗骂这没眼色的下人在不该来的时候到来,破坏了满室的好气氛。
“什么事?”大理寺头也不回,拔高音调没好气发问。
下人此时亦知晓自个儿不小心坏了主人的好心情,内心瑟瑟,弯着腰小心翼翼进门解释:“老爷,适才有人投了拜贴,言说是您的学生,将于两日后前来拜访。小的不敢耽搁,得了消息立马赶了来回禀,是以这才……”
岂料大理寺卿一听此话却是笑了。
寒窗苦读,家徒四壁的时候,没见有什么亲朋好友的来走动,而今登上高位,凡是沾点儿亲缘关系却百八十年没见过的,就都从疙瘩角落蹦跶出来了。
从前还好,那些讨好攀亲戚的,虽关系十万八千里远,但追究起来也能算是远亲。
如今倒好,连学生都有人冒认了。
更可笑的是,他本人都不知自己是何时收的学生。
“帖子拿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胆敢冒充本老爷学生。”大理寺卿怒而起身,拍桌大声道。
下人一听,以为受骗,脸色愈发不好了。
他紧缩着身体,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更加渺小,然后低头垂眉恭敬地呈上拜帖。
之后是良久沉默。
内心惊慌等着主人责备的下人对此感到奇怪。
下一刻他就听见吧嗒一声,拜帖落地,翻个身滚到了自个儿脚边。
至此,下人再也忍不住好奇,偷偷抬起脑袋窥视主人。
结果发现大理寺卿血色尽失,面比纸白。仿佛陷入了什么恐怖回忆,又好似隐藏的某种怪病病发,整个人哆嗦痉挛,且似抽筋歪斜的嘴上还结结巴巴地说着一些意味不明的词句。
“是、是他……竟然、竟然会是他……”
“怎会是他……怎可能、怎么可能是他……”
当年途径金华,受鬼怪蛊惑进了鬼窝,短暂教过的小恶鬼居然追到京都来了!
这是要取走他的老命不成?!
他的人生还没享受足够,莫非就要到这儿了?
嘴中重复他人无法理解的话语,须臾之后大理寺卿突然呼吸不上来,白眼翻了几翻,人突然便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观景楼中下人和妾室吓得不行,手忙脚乱的对着楼下呼喊:“不好了!大人晕倒了!快来人呐!”
类似的情况还接连发生在许多地方,宛如十八级地震发生,收到柳青玉拜帖的各家充斥着各种难以置信夹杂着恐惧的声音。
“那恶鬼来了!吾命危矣!”
“京中哪里有高人术士,尔等快去寻来除鬼!”
“夫人!不得了了!要命的来了!这官我不做了,咱们速速收拾行囊,即刻离开京城!”
“老夫的心脏哟,那煞星怎的来了!他怎会知我在此?!!”
“斗不过的,斗不过的……夫人记得在我死后,让孩子们选一处风水好地给为夫修墓。陪葬品为夫多拿点,死后为鬼,也许要拿来讨好那姓柳的一大家子……不妥不妥,他们人多,咱家这点家财可能不够……我想想……田庄地契你与孩子拿着,金银玉器之类的还是统统让我带去阴间吧。”
“这般,你还不如拿银钱去贿赂判官阎王,告那群无法无天的恶鬼一状,说不定还能将他们一举惩处消灭了去。”
“有道理,有道理!吾妻聪慧,就这么办了!为夫现下便书写状纸,你且先藏起来,待为夫遇害了,你立即焚烧予我。”
“妾身记住了,夫君你放心的去罢。”
……
远处,柳青玉居所内。
从慕云行施法造出的水镜里看到收到拜帖一伙人“各显神通”,柳青玉既是无语,又是好笑。
他起先还能忍着,后面乐得不行,实在憋不住便直接笑的趴在了慕云行的颈窝里。
“想不到诸位先生的阴影这般严重,是我误估了。眼下反倒有些犹豫要不要去见面,或者干脆悄悄送上赠礼就好?” 笑了一会儿,柳青玉摇头叹气。
刚才所有人里就属聻笑得最是夸张,摇头抖手的,好像整一只都要坏掉了。听柳青玉这般说,聻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出声反驳道:“别呀,这不是还有一位反应欢喜的吗?”
聻说的是兰若寺请来的最后一位人类举人葛先生,胆色还算不错,亦是真心的看重柳青玉这位学生,当初便是因为他辞行而去,位置空了下来,才叫慕云行趁机补上了他的位置。做柳青玉的先生,还做人家的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