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税率看似不高,但是蜀商每经过一个税卡,都要缴纳一次税金。从长安到汴京,一路上税卡不知凡几。而越往汴京去,这些蜀锦的价格就会被累加得越高,商人要缴纳的过税费用就越高。
明远听说过“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的说法,知道柴火和米粮这些利润率比较低的商品完全不适合长途贩运。
但他原以为,蜀锦属于利润率较高的商品,从蜀中贩运到汴京去,价格能翻上好几倍,两厘的过税,应当还是支持得住的。
可时此刻,那胖胖的蜀商额头上的汗一下子又冒了出来,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大声哀求眼前的两名税吏。“差官大哥行行好,两厘的过税一收,我这一趟就真亏得狠了。”
其中一名税吏双手一摊:“官府定的税率,又不是我们空口白牙说的。”
另一名税吏也摇摇头:“没办法,朝廷要打西夏党项人,朝中的相公们天天愁着筹措军费粮饷,不从你这豪商身上想办法,难不成还从那些将将糊口的小民们身上刮油水吗?”
税吏的话说得甚是漂亮。路过的百姓听见顿时一阵哄笑与奚落。那蜀商额头上的汗水顿时更多了。
显然路税涨价不在他意料之中,而这样一去一回,就算能把车上的蜀锦在汴京卖掉,再从汴京带货回蜀中,估计也要亏钱。
明远对那名蜀商并不如何同情。做生意除了精明头脑以外,消息耳目灵通,为人随机应变,甚至拥有及时止损的魄力都是很重要的。
只不过宋代的普通人确实正忍受着太多名目繁多的税负,朝廷的手伸向了每个人由生到死的每个方面,试图将任何一枚可榨取的铜板都榨出来。临时措施也就罢了,但绝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此刻胖蜀商一脸欲哭无泪的可怜模样,但始终拿不出一个办法来,令人围观的人都为他着急。
然而明远却看到了一个机会——
于是他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缓缓打开,面对折扇上龙飞凤舞的“1127”四个阿拉伯数字,一面轻轻挥动,一面小声交流。
“1127,你说的‘等价交换’,有地域限制没有?”
系统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回答了一句:“在这一方面没有详细的规定。”
没有详细规定就是没有规定。
明远微微一笑,将折扇一收,缓步上前,问那蜀商:“这位仁兄,你这一车蜀锦,在汴京能卖多少钱?”
胖胖的蜀商正失魂落魄着,半晌才答道:“大概七、八百贯……”
明远眯着眼笑着:“我看看货色。”
那蜀商浑浑噩噩地从骡车上取下一匹,扯开外面包裹的油纸。围观众人都是“啊”的一声。
果然,眼前只见锦绣灿烂的一幅,是芙蓉叶内织梅花的纹样。锦缎反射着夏日耀眼的阳光,一时间流光溢彩,仿佛天上的云霞被嫁接到了人间。在旁围观的人们,顿时连暑热都忘了。
“这样吧!”
明远点了点头,说:“我以八百贯作价,从你手中买下这一批蜀锦。你便无须再交这过税,不妨在京兆府住两日,看看我们关西的好出产,带些回蜀中去吧。”
蜀商听见了明远说话,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面色古怪地望着明远。
按照路途与路上要缴的各种税负计算,这些蜀锦在长安,总共卖六百贯是顶了天了。
而八百贯,即使是在汴京,也是他能够卖得的最高价。
他哪里想得到会有这样一名清秀儒雅的小郎君,要以八百贯的价格,把所有这匹蜀锦都买去,既免了他在酷暑中路途奔波之苦,又让他免于缴纳那多如牛毛的各种税金。
自己的损失,怎么能平白无故让他人来全部承担?
这胖胖的蜀商顿时开口:“六百贯!”
明远一怔,没想到会有人这样和他讨价还价,当下也顺口说:“七百五十!”
“六百五十贯!”
“七百……”
“成交!”
双方喊定了七百贯,明远和那蜀商大眼瞪小眼——如今他们都有点儿闹不清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买家还是卖家。
围观旁人一起拊掌大笑。
人群里不知是谁认得明远,吆喝了一嗓子:“明小郎君这既是帮了外来的客商,也是帮了咱们本地人。他刚才不是说了,让这商户多看看咱关西的出产,这也就是帮了咱们本地的生意人呀!”
听了这话,一时间城门口人人对明远赞不绝口。
连那两个税吏都十分高兴:在本地交易就要收驻税,驻税比过税还要高上一厘钱。
明远便以“等价交换、约定成交”的方式,比寻常价格多花了一百贯,买下了一批蜀锦,而且是皆大欢喜,人人都高兴。
待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位胖蜀商高兴得快要哭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自己随身的行李中取出一卷书册,递给明远。
“明小郎君高义,在下无以为报。这本诗集是我蜀中文学大家所著,得来不易。因观小郎君姿容出众,文采斐然,唯有以此书赠之,望小郎君莫要推辞。”
说罢,胖蜀商将这一卷看起来成色很新的书册推到明远手中。
明远听对方说“蜀中文学大家”,心中就有点感觉,接到手中一看封面,封面却平平无奇,印着三个字:《南行集》③。他赶紧翻开扉页,一眼瞥见了合著者的姓名,果然与他所想一样,是三个极其响亮的名字——
苏洵、苏轼、苏辙。
第14章 十万贯
明远花七百贯买了一大骡车的蜀锦,却没法儿将之全部都搬回家去。
毕竟他曾经答应过母亲,不会如此大手大脚地花钱。
他当即请人赶了骡车,将这些蜀锦都送去了他相熟的一间绸缎庄。
绸缎庄掌柜姓李,见到这么多蜀锦自己上门,还二话不说就往店里搬,难免吓了一跳,赶紧迎出来,才见是明远。
“明小郎君,这是……”
李掌柜一时摸不着头脑。
“快,李掌柜你眼光好,帮我挑出几匹,适合我阿娘和妹妹的。”
明远凭空想象了一下,知道城门外买蜀锦的事,转眼间怕就会传遍长安城,邻居家也必然知道,便又补了一句:“再挑一两匹纹样花色,适合孝敬薛官人家中老太太的。”
这绸缎庄的李掌柜带着几个伙计,一起上手一通拆,顿时将包裹在蜀锦外面防水用的油纸统统拆去。
在绸缎庄待了十多年的掌柜,眼光果然独到,李掌柜眨眼间就挑出了几匹适合老中青三代女性的蜀锦,交给了明远。
“余下的就都留在您这儿。”
明远笑着说。
“什么?”
李掌柜差点没惊得跳起来。
“您要将这么些蜀锦都卖给小店吗?小店……怕是没这个本钱。”
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但是就这一会儿工夫,城门外发生的事已经传到掌柜耳朵里来了。李掌柜已经知道明远是以什么样的价钱买下这一批蜀锦的——听着挺仗义,实际冤大头。因此李掌柜特别怕明远要再转一道手把这些都卖给绸缎庄。
谁知明远嘻嘻一笑,摇摇头说:“不,放在您这儿寄卖。”
寄卖?
李掌柜:哦……那没事了。
卖得出卖不出都是明远自己承担风险,但是他绸缎庄里却多添了这一批光彩夺目的锦缎。
正当李掌柜的心里打着稳赚不赔的主意时,明远已经背着手,饶有兴致地打量店铺里新近的各种货品。
这家绸缎庄很合明远的胃口。虽说和其他店铺相比,这家多数货品价格偏高,但胜在颜色和纹样都很雅致,昂贵却不出风头。明远之前那些几件,饰有暗纹的襕衫,花纹似有若无的直裰,衣料都是这家的出品。因此明远时不时会来逛逛。
在他身边,绸缎庄的伙计在迅速整理货架,把他带来的那些蜀锦都堆放在显眼的地方。
而明远自己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发现了什么,抱起一匹颜色极其素净的布料,回过头问:“李掌柜,这叫什么布,多少钱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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