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浚竟还记得明远当日在长庆楼上,惦记的就是女直人的马匹。
“辽国使团在同天节之后就会回去,我盼着你能准备一份像样的‘礼物’,我可以带回大辽去。到时也可以帮你在互市之事上说说话。”
明远装傻:“兄台想要什么样的礼物呢?”
耶律浚顿时笑:“你对山阳镇如此熟悉,镇上大半的产业都归属于你。你只要能帮我打探打探,这镇上有什么特别的人和事,发生过什么特别的‘动静’……与我大辽互市,牲畜皮毛、女直人的东珠、海东青、各种药材……包你能赚的盆满钵满。”
明远:您这是在……要我自己做间谍,打探我自己吗?
他装傻,挠了挠后脑:“特别的人和事,特别的动静……好,我,我这就去打听打听。”
一旦告别了耶律浚,明远立即将这个消息告知军器监众人:从今日起到四月初十同天节,军器监上下各司,都要加强戒备,保管好重要物品与文件,重要试验暂时避开山阳镇,改在别处“试验场”进行。
刚巧,就在四月初五之前,吴坚按照明远的指点,研制出了火棉。
火棉是用浓硝酸处理脱脂棉花制成的物质,可以用来制造无烟火~药,也是一种非常好的引火剂。
明远从京兆府请来的硝民们,带着足够的硝石赶来汴京;而棉花随着吉贝布的推广,在京中已经能渐渐买到了。
这两下里材料凑齐,吴坚就开始了他“危险的”试验,捣鼓了半月左右,竟真的让他试制出一种白色无味的纤维状物质,只是放久了会发黄。
因为山阳镇有辽人的探子出没,军器监便决定将试验的地点改在山阳镇外,明远新买下的一块地上。
这块地贫瘠,没多少出产。明远给了个不错的价格,地主便爽快地卖了。
如今这里既未平整,又未修筑院墙,看起来就是一片空空荡荡的荒地,极不起眼。正好被明远他们用作试验场。
这次实验,种建中、吴坚等人早早地都通知了山阳镇上的百姓,和几处作坊里的工匠,嘱咐他们千万莫要靠近。
种建中自己是拿定主意,要亲身主持实验的。他见明远也要来凑热闹,种建中原本不乐意,但明远保证躲得远远的,种建中拗不过他,只能同意。
而明远对这次试验的安全保障也很上心:他很清楚,火棉与此前吴家所用的黑~火~药,在燃烧效率上根本不再同一个水平线上。
如果吴坚等人真的将火棉当成是黑~火~药来做试验,那危险系数会非常高。
因此明远执意要亲自到场,而且千叮咛万嘱咐,要求吴坚专门特制了一枚长长的火引线,让点火的人点燃引线之后立即离开,退至安全线以外。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种建中将明远在藏身的浅坑里按住,深深地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转身与吴坚会合去了。
明远皱皱鼻子,心想:种师兄还是那个老脾气,身先士卒。做任何事,都会抢在最前面,与他麾下的战士/工匠们并肩。
大概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种建中在短短一年之中,就赢得了军器监上上下下的尊敬,军器监中的工匠,都将他当成是最值得信赖的长官来爱戴。
正想着,吴坚那边已经发出开始实验的信号。
一名隶属军器监的小校,缓缓走进场中,用一枚自发烛点燃了事先铺在地面上的引线。
随着引线开始迅速燃烧并发出“嘶嘶”声,这名身手敏捷的小校迅速逃开,瞬息间就藏到种建中与吴坚他们藏身的一处浅坑里。
明远有些按捺不住,伸手就将1127变成望远镜,冲那引线方向一看,见到引线上方是一团小小的火焰,正迅速无比地向空地中心延伸。
在那里,堆放着一堆巨石,有大有小,最大的一块巨石少说也有千斤重。
如果能炸开那块巨石,就足以证明火棉的燃烧效率是可以的。
明远收回1127,一偏头——令他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穿戴成汉家儿郎模样的耶律浚信马由缰,来到这片空地旁。
他显然对这一大片空地起了疑心:中间堆着怪石嶙峋,四周似乎还有人躲着。这位辽国太子不知就里,便过来查看。
明远的位置距离耶律浚最近,眼看着耶律浚坐下的高头大马越过了安全线,慢悠悠地向正中那一堆石块走去。
再一看那引线,火花燃过,剩下的引线只剩大约两三丈的长度。这时就算是有人肯愿意为了耶律浚,冲进场中,熄灭引线,现在也已经来不及了。
难道要看着这位辽国副使,未来的辽国“废太子”,因为一点小小的好奇心,便殒命在此吗?
想想随之而来的外交争端,想想宋辽两国之间稳定了多年的边界,难道要因为一次“意外”事故而被彻底打破吗?
此刻明远顾不上太多,当机立断,一跃而起,冲向耶律浚。
“快退出来!”
“危险!”
明远高声大喊。
远处种建中和吴坚显然也发现了他们这边的异动,惊呼声随之传出。
耶律浚调转头,马上认出了明远,手中马缰略紧了紧,他座下的马匹放缓了脚步。
但耶律浚却不停。
这少年回头望着明远,脸上分明写着“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明远咬牙:……欠揍啊,这倒霉孩子!
他偏头看了一眼正在滋滋燃烧着的引线,心一横,飞快向耶律浚冲去。
就在此刻,种建中也从他所在的安全地点一跃而出,向明远这边狂奔而来。
耶律浚不明所以却不肯放弃,马缰一提,继续前进。
眼看那引线上的火花已经将要没入地下,埋在地下的“火棉”,马上就会被引爆。
明远急中生智,突然高喊一声:“耶律浚,你给我下来!”
第143章 千万贯
听见明远称呼自己为“耶律浚”, 耶律浚瞬间愣了神,右手不由自主地使劲控住缰绳。
怎么会有人猜到他的身份?
他座下的马匹随之停步。
明远借此机会,一个箭步上前, 突然拉住耶律浚的手腕, 猛地一拽,将他从马上拉下。
明远随之高喊一声:“卧倒!”
是喊给种建中听的。
因为耶律浚摔下马匹的姿态异常狼狈, 已然倒在地上。而明远倒在耶律浚身边, 依旧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腕, 不让他有机会起身。
“你这宋……”
耶律浚奋力挣开明远的手, 想要勉力起身。
就在这时,大地突然发生震颤。耶律浚的马匹一声嘶鸣, 转身狂奔。
“地动?”
耶律浚生出念头。
随即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否定了他的猜测。
“卧倒!”
明远的喊声瞬间被那声巨响撕得粉碎,但耶律浚听见了,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细想,只管有样学样, 伏在地上,尽量蜷缩在一起, 双手抱着头……
巨响之后, 耶律浚的耳鼓又持续震响许久,以至于他根本分不清,这究竟是远处传来的响声, 而是自己耳中“生出”的臆想。
他的头上、背上和身边, 不断有碎石或是灰烬落下, 发出簌簌的声音——但这声音耶律浚也听不清了。他能做的, 就只有蜷缩着, 护住要害, 期望那些铺天盖地的碎石能够快点停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 耶律浚终于感觉有人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萧浚,萧浚兄——”
嗡嗡的耳鸣声渐渐褪去,耶律浚隐隐约约地听清来自明远的声音。
“小远——”
附近一个男人大踏步走来,一把把耶律浚身边的明远提起,又是焦急又是担心,生气地斥道:“你怎么如此莽撞?”
不止是生气,这声音里还带着深深的后怕——耶律浚心想。
他小时候有一次随父狩猎遇上猛虎,被侍卫救下后回到母后萧观音身边,母后的声调语气就是这样的——生怕从此失去了他这唯一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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